每经记者｜岳楚鹏    每经编辑｜高涵    

一场围绕AI基础设施的万亿级投资竞赛正在全球上演。

但背后两大 “硬约束”日益凸显：一是电力供应紧张，二是投资泡沫争议。

当亚马逊、谷歌、微软和Meta四大科技巨头采购全球约90%的清洁能源用于数据中心时，一个核心疑问浮出水面：这究竟是引领新一轮生产力革命的必要投入，还是由“害怕错过”（FOMO）情绪驱动、可能随时破裂的高风险泡沫？

AI算力需求的爆发式增长，推动数据中心建设进入“烧钱”模式。

标普全球预测，到2029年全球数据中心投资需求将超9000亿美元；摩根大通的估算更惊人，整个AI基建领域或需5万亿美元投资，其中存在1.4万亿美元资金缺口，亟需私募信贷或政府资金填补。

传统融资模式已难以承载如此庞大的资本需求。为了在不加重自身负债的前提下加速扩张，科技巨头纷纷探索新融资路径，私募信贷市场顺势成为核心“金主”。

典型案例是Meta与私募巨头Blue Owl成立270亿美元合资企业，用于路易斯安那州数据中心建设。该交易的关键设计，是合资企业通过向PIMCO等债券投资者发债筹资，成功将巨额建设债务移出Meta资产负债表。

这种融资结构，本质上是将AI基建投资风险从科技巨头资产负债表，悄然转移至私募信贷市场，最终传导至养老金、共同基金等普通投资者手中。

Leon Capital Group创始人Fernando de Leon直言担忧：“全球最大的公司都不愿自己持有这些资产，我不得不问为什么？”在他看来，科技巨头正将建设与融资风险转嫁给他人。

新交易结构下，数据中心运营商也开始承担更多建设风险。标普全球报告指出，部分运营商为锁定大规模AI项目，主动提供完工担保；而租户（多由财力雄厚的科技巨头支持）则可能拥有因建设延迟终止合同的权利，这给运营商带来显著信用风险。

若说资金问题尚有腾挪空间，电力短缺则是更棘手的物理瓶颈。全球资管巨头博枫指出，数据中心建设是电力需求增长最快的来源，将重塑全球电力需求格局。

“AI的快速增长正给数据中心供应链多个环节带来压力，若增长达预期水平，芯片制造、建筑劳动力及电力生产传输都将捉襟见肘。”贝恩公司美洲公用事业与可再生能源业务负责人亚伦·丹曼（Aaron Denman）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以下简称每经记者）采访时表示，电力供应的核心挑战在于新发电资产建设周期过长——一座新发电厂可能需要5年甚至更久，远超科技公司数据中心的典型建设周期。

电力难题不仅限于发电，输电环节同样脆弱。美国超70%的输电线路已使用25年以上，电网升级滞后，新可再生能源项目并网排队时间可能长达十年。微软等企业已出现因电力容量不足，导致昂贵GPU芯片闲置仓库的情况。

为应对危机，能源解决方案“总动员”已上演。亚伦·丹曼向每经记者证实，美国公用事业公司正采取多管齐下的策略：推迟发电厂退役计划、重启已关闭核电站、推广创新的“表后发电”解决方案，以及新增需求响应计划提供虚拟新增供应。

其中，“表后发电”（Behind-the-Meter, BTM）正从备用方案升级为首选。该模式允许数据中心脱离电网，通过独立天然气发电等方式获取电力，绕过漫长的并网审批瓶颈。但标普全球分析师警示，部分BTM方案缺乏支撑高密度AI负载的性能记录，若策略不及预期，科技巨头可能背负巨额租赁义务，却无法获得稳定运行的数据中心。

尽管约束重重，AI驱动的数据中心需求依旧强劲。贝恩公司预测，到2030年，全球IT电力容量将以每年13%~20%的速度激增。高盛研究也预计，数据中心入住率将在2026年达到93%的峰值，市场在中期内将持续收紧。

与此同时，“泡沫论”的声音持续高涨，能源供应层面的需求不确定性加剧了这种担忧。

亚伦·丹曼向每经记者坦言，公用事业公司对“过度建设”心存顾虑——在许多发达市场经历近十年用电负荷平稳增长后，企业需为2030年及以后的需求投资，而一座发电资产的运行周期长达30~50年。“若严重高估电量需求，公用事业公司将留下生产无用电力的资产”，这可能导致独立发电商电价跌至无利可图，或让剩余用户为多余电力买单。正因如此，新的费率设计和替代性金融结构应运而生，旨在“尽量减少过度建设风险”，避免将影响转嫁给居民用户。

泡沫风险已引发社会广泛关注。长江商学院副院长滕斌圣近日指出，当前AI热潮具备历史性泡沫的所有特征：技术商业模式模糊、纯粹投资标的盛行、大量新手投资者涌入以及宏大的“AGI（通用人工智能）”叙事。

电网的物理限制会成为戳破AI泡沫的“那根针”吗？

亚伦·丹曼认为，电网约束更像是一个“调节器”而非“断路器”。他向每经记者解释：“电网需维持供需平衡，运营商绝不会让系统陷入系统性危机。因此，增长会放缓以保障系统稳定，但同时也会探索所有创造性解决方案，在平衡客户可负担性的前提下实现最大程度增长。”

这场关于AI的豪赌，其影响已远超科技行业本身。滕斌圣指出，维持AI产业的高速增长，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维持美国经济增长的任务。AI相关投资在2025年上半年贡献了近一半的美国GDP增长。一旦泡沫破裂，可能导致美国家庭净资产缩水8%，并引发经济衰退。正因如此，尽管泡沫争议不断，但几乎没有人愿意停止投资。正如OpenAI董事长布雷特·泰勒所概括的那样：“AI将改变经济⋯⋯但我们同时也在一个泡沫之中，很多人将损失大量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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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