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歌剧《侨批》剧照。珠海演艺集团供图侨批,俗称“番批”“银信”。在广东潮汕、闽南和海南等地,“信”的发音是“批”,侨批就是海外华人、华工和侨胞写给家乡亲人的信,是“汇款与家书同襟”的特殊邮传信件,真实记录了华侨的血泪史、创业史和浓得化不开的家国情怀。
由我编剧的歌剧作品《侨批》获得第十八届文华奖“文华编剧奖”,写的就是侨批的故事。
当我流连于侨批博物馆,隔着玻璃展柜端详着形形色色的侨批,原本并不清晰的字迹越发模糊,因为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眶。那些侨批格式上几乎千篇一律,大概是“书启先生”代笔书写,经时间沉淀的信纸都已发黄,更显历史的沧桑——“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儿在外身体粗安,汇去银元××,望查收。”这是一个远隔重洋的孝子给母亲大人的信,寥寥数语,拳拳之心跃然纸上;“吾妻,今汇银元××,供儿上学堂。”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女的殷切关爱,如山如海;“昨日种植园,见木棉花开,红艳如血,忽念及汝当年出嫁时之衣裳,心中甚痛!”这是一个丈夫写给新婚不久便无奈别离的妻子的信。
“心中甚痛”犹如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击中了我。冥冥中,我似乎看见烈日下晒得黝黑的汉子,在异乡看见熟悉的花开,那一瞬间的恍惚与心碎,所有的辛劳、所有的孤寂,都压缩在这4个字上。他痛的哪里是花?是回不去的家乡,是见不到的亲人,是被山海阻隔的、滚烫的眷恋。从那一刻起,眼前的侨批在我心中便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故事。
艺术创作便是从“人”起笔,从“情”开始的。面对海量的侨批,我被一个供儿女读书的故事吸引,试图打捞那些沉没在岁月深海里的、具体的人的情感。歌剧《侨批》讲述的是,海外华工梁诚如得知家中为救治病母不得不卖女度日,他在返乡的海路上身染重病,在侨批上留下“让女儿上学堂”的泣血之愿,还有务工10年积攒下的100块钱。当家书和汇款合一的侨批从海外送至家乡的侨批局,侨批上除了那100块,还有侨胞募捐的900块。等侨批局主事凑足钱款赶去阻止他的女儿被卖,可为时已晚,女儿已葬身大海。最终,那笔侨胞的募捐款连同他的卖命钱,被妻子捐出盖了学堂,圆女儿和像女儿一样渴望读书上学堂的孩子们的梦。
总体上看,叙事结构规整,人物线、行动线也算清晰,我却觉得流于一般化。构思时,我对银信合一的侨批感慨不已。书信往来本不足为奇,惊奇的是,当侨批局的人看见“批”上载明的汇款数额,总能及时地将所汇款项送到收“批”人的手中。其实,这些钱都是侨批局先行垫付的,而真正的汇款还在漂洋过海的路上。尽管如此,侨批局为了一份诚信,哪怕典当家产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在塑造妻子、父亲和女儿形象时,笔触聚焦、重点着墨在侨批局主事身上,从借钱凑钱,到等钱盼钱,再到还钱的戏剧线,力图塑造一个义薄云天的人物形象。另外,远在海外的侨胞始终伴随着主人翁的命运、侨批局的跌宕,这样的叙事为该剧营造了一个家庭、一个侨批局、侨胞群像的三重结构,就像音乐中主旋律和副旋律,相互交织,相得益彰。从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折射爱乡爱国的隽永内涵。
《侨批》是民族歌剧,从古典诗词里汲取养分方为明智。比如,母亲送女儿走在去往码头的路上,女儿无限悲痛地唱出“这一去,家乡从此变他乡”的歌词,就受到唐代诗人李颀《失题》中“别离岁岁如流水,谁辨他乡与故乡”的启发;母亲对女儿唱“想家了,听一听海上的涛声,就当是家乡低语响在耳旁;想娘了,看一看天上的月亮,就当娘像月色照进你的心房”,则是从诗人李白《把酒问月》中“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得到的灵感。我在剧中用了大量的叠字和重复的句式,正因中国诗歌创作的特点就在于赋、比、兴,这也是当下民族歌剧创作应当继承和发扬的传统。
我常常在想,当音乐响起,那些长眠在异乡的先辈,那些望眼欲穿的先人,他们的魂灵,能通过我们的文字和歌声,稍稍得到些许安慰吗?我们写下他们的痛与爱,仿佛是在完成一次郑重的“回信”。
(作者为一级编剧、国家京剧院院长)
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 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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