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双宝进入故宫工作至今,先后任职于保卫、开放管理、总务三个部门,亲历了故宫的保卫和管理工作。工作之余,他学习专业摄影,走遍了故宫的各个角落,拍下了大量摄影作品。在新书《我在故宫长大》中,北双宝回顾了自己在故宫成长、工作的经历,呈现了一个普通人用人间烟火绘就的故宫年轮。
□北双宝
故宫是个大公园
我小的时候,北京城区远没有现在这么大,东直门、西直门外就是菜地,也没什么游乐设施。平时,大人们除了上下班,就是去东华门外买粮食。我们小孩子更不会跑得太远,不是在27号往北的排房找发小们玩儿,就是上故宫里去到处跑。
我家离神武门近,所以一般都是从神武门进宫。大门口的警卫人员认识我们,我们打声招呼就可以进去了。
进宫后,我们一般都是去父母工作的地方玩儿。我记得,刘秀彤经常在西三所那院玩儿,她爸爸刘炳森是著名书法家,就在西三所院里工作。钟表修复专家王津都是在图书馆院里玩儿,他爷爷是图书馆馆长,上班就在那。那段时间,我父亲在北门西边的办公区外面值班,就在御花园门口,所以,我进宫后一般都是去御花园疯跑,要不就去东、西六宫,趴着玻璃看里边的珍宝。
上学前,故宫在我们眼里就是个大公园。那时候,故宫开放的区域很小,只有三大殿、后三宫、东西路和珍宝馆。太和殿里边也可以进去参观,我们两个小朋友曾一起去抱太和殿的一根金漆盘龙大柱,结果都没有抱得过来。我记得有一次去了储秀宫,工作人员领着我们参观,告诉我们那是慈禧居住的地方,她还在那里生下了同治皇帝。我们趴在窗台上,看到室内有一张硕大的床,上面铺了好几层被褥,边上的梳妆台上摆放着精美的首饰。
珍宝馆也去过几次,那时候还不了解那些珍宝的价值,就觉得它们看起来都很精致。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有一次我去珍宝馆玩儿,从北门进入颐和轩,迎面看到一对象牙,下面是一件象牙席,传说它的主人是雍正皇帝。大殿的西北角,摆放着一件“金嵌珍珠”天球仪,据说是国家一级文物。我就趴在文物柜前,仔细观赏这件天球仪。我看到球体上面布满了珍珠,大小不一,据说代表天上的星星。有的地方珍珠缺失,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洞。后来有一次和修复专家霍海峻聊天,他告诉我,撤展后,这件天球仪就被送到了修复厂,是他亲手把选好的大小珍珠一个个粘到天球仪上的。
当然,小时候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御花园的堆秀山。这是一座人工假山,由奇形怪状的石块堆砌而成,大多是太湖石。山顶有一座亭子,山脚正面中间的洞门上方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堆秀”二字。我小的时候,堆秀山前面有两个人工喷泉。一到夏天,喷泉就会打开,每天“噗噗”地喷水。水柱能喷到堆秀山的三分之二高,落下的水打湿了周围的假山、栏杆和前面的一小片地面。三伏天来到这里,会感到一片难得的清凉。
我爱在堆秀山玩儿,一是因为父亲在这儿工作,二是因为故宫的老人们告诉我,堆秀山的假山石里藏着十二生肖,如果仔细找,可以找齐所有十二种动物。但是,他们又说,几乎没有人能把十二种都找齐的。我也问了一些在堆秀山工作了二十余年的人,他们也都说没有人找齐过。
打那以后,每次路过御花园,我都会下意识地围着堆秀山转一转,摸一摸,试图从那些凹凸的山石中看出某种动物的影子。最好找的是鸡,我很快就找到了,样子惟妙惟肖,不光是头、身体、爪子,连神态都非常像。后来,在几乎搜寻了假山堆上的每块石头后,我又找到了鼠、牛、蛇、马、猪。但找齐了这六种后,就丢下了这件事。
一直到学习摄影后,我又想起小时候在堆秀山找十二生肖的事,有时间就背着相机去继续搜寻。拍摄中,我又发现了几种重复出现的生肖,比如鼠,发现了两只。在找羊时,脑子里想着山羊的形象,看到一块山石有点像,拍了照片后又觉得不太像,转了一会儿正想放弃回办公室,突然发现山梁上立着一只侧脸的绵羊,头、犄角和一身的毛,都非常形象。
最难找的是兔子。我围着堆秀山不知转了多少圈,对着山上每一块石头变换不同的角度观察。最后,终于发现它就蹲在半山腰上。就这样,经过了多年的寻找,我终于把十二生肖给找齐了。
在故宫当警卫
高中毕业后,我就去故宫工作了。开始是干临时工,主要工作是在午门收票。我们每天八点到岗,帮助师傅们打开大门,把栏杆拉好,东面留出五十厘米作为游客入口,西面则是留给游客出故宫的通道。
那时候,故宫的午门和神武门都可以进出。午门是红色的门票,神武门是蓝色的门票;午门进故宫的人多,出去的相对少一些;神武门进的人少,出去的人多。
上世纪80年代,来中国旅游的外国人很多,他们大多是坐着大巴车到故宫,国内的游客则大多是散客。神武门广场是停车场,开放时间停满了旅游大巴。每天八点半一售票,就看见观众从售票处跑过来,在我面前“唰唰”地鱼贯而入。我得一面迅速地从观众手里接过门票,一面清点人数,把没票和试图混入故宫的观众挡回去,让他们去买票。总之,前一个小时非常忙碌。
成为正式职工后,我白天在午门值班,下午关门后到东牌楼门岗值班。在保卫处,我一共工作了五年。
在午门上班的这五年里,我经历了一些特别的事,比如说撒切尔夫人访华、英国女王访华,还有拍摄《末代皇帝》。在故宫实地取景拍电影,《末代皇帝》不是唯一一部,但确实是时间最长的一部。
记忆中,那段时间的故宫到处都是人,三五成群的演员,在各个院子里有的溜达,有的坐着休息,有的穿着古装,有的穿着便装……为了展现晚清朝廷的宏大场面,这部片子动用的群众演员据说多达两万。我们午门的保卫人员,全天都得紧张地检查这些群众演员的证件,同时与他们的对接人联系,有时候忙得中午都没空去吃饭。
当时的群众演员里有很多解放军,他们一般都是排着队来,在门口整整齐齐地站好了接受检查。相形之下,其他群众演员看上去就散漫一点儿。但是,所有人我们都得挨个儿检查,尤其是那些看着不像演员的人,都得截住问一下。
后来,我也观看了《末代皇帝》,其中的宏大场景和细腻的刻画让我很受震撼。溥仪的一生,三岁登基,六岁退位,人生的前十九年都以“皇帝”的身份生活在故宫。他人生第一次离开故宫,是被赶出去的,十九岁;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人生的晚年,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自己买了一张门票,参观了儿时居住过的地方。在他的自传里,我看到他追忆自己儿时在故宫的生活,描述重回故宫的见闻,感叹故宫获得了新生。我很难揣测他的心境,只是对这位一生被历史洪流裹挟的末代皇帝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开放与清场
很多人都很好奇,故宫为什么要在下午四点半(夏季时间是下午五点)准时清场关门?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关门之后,保卫人员还要对大殿内外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一些需要检查的夹道里面非常昏暗,遇到阴天更是一片漆黑,保卫人员都是打着手电进行检查。夏季五点、冬季四点半之后,太阳就快下山了,如果再耽搁,天黑之后再进行检查,就会存在许多安全隐患。
所以,游客眼中所看到的故宫背后,有无数工作人员为之付出了大量的劳动。
在保卫处工作了五年之后,我调入开放管理处工作。第一个工作地点是养心殿。
养心殿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位于内廷乾清宫西侧。从雍正即位到清末的一百九十年里,皇帝都在这里处理政务及就寝。
那时候,我们每天的工作是这样的:在早上八点后进入顺贞门,陆续开启各个院门,确认院内安全;随后,开启殿门打扫殿内卫生。北京气候干燥,上世纪80年代风沙也大,每天一进殿门,就会看到一片灰蒙蒙,到处都是尘土。等我们把三扇殿门全部打开,殿内就亮堂了很多。然后,负责打扫殿内卫生的同事,先把桌案、宝座上的尘土用鸡毛掸子掸到地上,再用墩布清理干净。与此同时,还会有同事把东、西暖阁外的窗户玻璃擦干净,经过前一天参观,玻璃上通常是布满了观众的手印。等我们打扫完毕,回头再看,会发现地上的金砖泛着亮光。
八点半时,顺贞门就打开了,一开始,走出来的大多是来自各个宫殿的同事,手提暖瓶去水房打水。这时候,养心殿第一拨上班的同事已经在岗位上了。我们是三人两处岗,上两个小时,休息一个小时。从上午十点半到下午一点半,陆续分拨去食堂吃饭(一般是去御马厩车库餐厅)。下午时,再每人站两个小时岗。
当时的主要工作任务,是保证院内和殿内文物的安全。每天有了观众以后,我们就会在院里巡视,不时提醒想要抚摸日晷、水晶石等文物的观众。我刚到养心殿时,岗位上还有一个小方凳,累的时候可以坐下休息,后来,小方凳撤了,每天都要站六个多小时,真是很累。
养心殿正殿门口都设置着栏杆,观众是站在栏杆外向里头观看。栏杆只有一米二三高,为了安全,殿里头也得有值班人员。我负责殿内外的两处岗,就是殿外站一个小时,殿内站一个小时,进殿后还可以倚靠在小桌子上休息一下腿脚。殿内的人员安全工作更加紧张,随时都要防止有观众翻栏杆进入殿内。
一天紧张的工作结束了,当故宫广播室开始广播:“故宫五点闭馆(冬天是四点半),现在还有半个小时,请大家抓紧时间参观。”这时,我们相互替换,换下工作服,拿好书包出来准备安全检查。大家各负其责。有一段时间,我负责检查燕禧堂的安全。锁好休息室,进入燕禧堂,检查各处门窗后,再打开后面的小门。我经常看见小门内地面上爬着像蜘蛛一样的小虫子,看着有点麻得慌。在我沿着后夹道向里面走时,不时还会有一两只壁虎受惊后慌忙逃跑。我检查着墙上有没有攀爬过的手印、脚印,如果发现有脚印,就要询问有没有因施工等原因有人员上过房。
从燕禧堂出来,我们边进行拉网检查,边向御花园撤出,身后一道道宫门就上锁了。
到御花园后,我们三个小组会分区域一同检查,我当时年轻,被安排爬上养性斋检查二楼廊内的门窗和过道。一般我从南面的假山上到二楼,顺着伸出二楼外的石板,走过“凹”字形的建筑,再从北面的假山下来。一路上要查看门窗有没有被打开或过道里有没有人,然后与同事一起从顺贞门出去,完成一天的工作。
(本文摘选自《我在故宫长大》,内容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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