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驻日本特约记者 邵南 环球时报记者 刘雅婷 丁雅栀 环球时报特约记者 王辉】编者的话：近期，日本防卫省向各地小学分发儿童版《防卫白皮书》的做法，引发日本教育界的强烈反对和严重担忧，教职员工批评手册内容带有军国主义色彩，本质上是自卫队招募宣传，侵犯儿童权利。日本共产党及一些民主团体均要求防卫省和各地政府收回儿童版《防卫白皮书》。事实上，日本右翼势力近年来一直尝试悄悄将军国主义思想带进中小学，以此为强军扩武政策铺路。这些行为违背日本战后“和平宪法”精神，误导年轻一代对历史与战争的认识，损害日本与周边国家之间的互信，对地区和平稳定构成威胁。

已有6100册儿童版《防卫白皮书》分发至2400所小学

12月1日，针对日本防卫省向各地小学分发儿童版《防卫白皮书》一事，日本教职工团体“全日本教职员工组合”等组织与防卫省、文部科学省相关负责人当面交涉，批评手册内容渲染煽动对特定国家的危机感，实质上是自卫队招募宣传，涉嫌违反《儿童权利公约》。该公约1989年在联合国大会上通过，是史上缔约国最多的人权公约，于1994年在日本正式获得批准，其中第三十八条第三款明确要求缔约国应避免招募未满15周岁的儿童加入其武装部队。

分发儿童版《防卫白皮书》是日本右翼势力近年来试图用军国主义思想影响青少年的主要手段之一。日本政府1970年首次发布《防卫白皮书》，自1976年起每年发布一次，旨在明确阐述日本对周边安全环境的观点及其防卫政策，重申构建防卫力量的重要性。自2021年起，防卫省每年编制儿童版《防卫白皮书》，起初只在网上发布，2024年版首次向小学分发，目前已有约6100册被分发给2400所同意接收的学校，涉及长崎、福岛、青森等多地的小学。

《环球时报》驻日本特约记者在防卫省官网找到了这本下发到小学的《日本的防卫一目了然！——防卫白皮书2024》手册。从形式上看，儿童版白皮书中大多数汉字都标注了假名的读音，还配有图片及漫画，每个章节后还设有问答栏目，以貌似“儿童读物”的形式，把复杂的安保问题片面描述为“周边国家威胁，必须扩军备战”的单一逻辑，并向未成年人灌输自卫队职业形象，为招募工作做准备。

该手册分成四部分内容。第一部分“自卫队为什么是必要的”反复强调“威慑力”对于防范战争而言至关重要。第二部分“日本周边正在发生什么”指明中国、朝鲜、俄罗斯三国带来所谓的“军事威胁”，得出“日本所在地区并不安全”的狭隘结论；而对驻日美军及日美军事同盟，只片面强调“给地区各国带来安全感”，完全回避了驻军本身会加剧紧张局势的事实。第三部分“日本该怎么做”解释了日本为何要增加防卫费，声称所谓“反击能力”是增强防卫力的关键；白皮书使用大量插图和照片，将武器装备、战争花费、作战方式等包装成所谓“通俗有趣的知识”，实质上向青少年兜售强军扩武的战争构想。第四部分则介绍了自卫队的赈灾职能。

虽然2025年版手册尚未分发，但内容已在网上公开，其中关于自卫队岗位、自卫官工作内容、入队流程的介绍明显增多。和白皮书同时派发的还有问卷调查，其中关于“使用成果”的统计，有一项内容为“在综合学习时间使用”，很明显是希望教师将白皮书添加到课堂教学时间内。

“应该停止单方面向孩子们灌输‘强军’国家政策”

日本政府将《防卫白皮书》引入校园的做法引起日本教育界的担忧和反对。“应当停止单方面向孩子们灌输‘强军’国家政策。”据《东京新闻》12月2日报道，在对防卫省和文部科学省相关负责人提出质询时，日本教职工团体“全日本教职员工组合”中央执行委员村田信子呼吁道。“全日本教职员组合”等团体共同向防卫省和文部科学省提出要求，停止向中小学分发儿童版《防卫白皮书》2025年度纸质版。

据日媒报道，很多学校已决定不让学生接触到白皮书：长崎市明确要求学校不要将手册放在学生能接触到的地方；福岛县某小学全体教师传阅白皮书后均表示“问题很严重”。一位60多岁的老教师表示：“白皮书内容有点像军国主义教育，令人不适。我们应该向孩子介绍多元观点，让他们学会自主思考。”

长崎大学核兵器废绝研究中心副教授中村桂子认为，白皮书把日本安保放在“强化军事实力来实现威慑”这一单一视角下进行阐释，而实际上日本的对外政策应包括深化与各国的外交关系、经济联系、国际合作、控制军备与核不扩散等多种要素，在小学生尚不具备多角度、批判性思考能力的时候，把单一“强军”视角灌输给孩子是极其危险的，会让他们陷入“日本的安全只能靠军事实力来守护”的片面理解。

长崎和平委员会事务局长富冢明表示：“威慑是用力量迫使对方屈服，这与学校教授的平等和互相尊重背道而驰。”新日本妇人会中央委员福本心认为，白皮书将中国等国称为“危险国家”，却没有提及日本与这些国家友好相处的内容，学校里有许多来自这些国家的孩子，很可能因此遭受歧视、排斥和霸凌。

自卫队中小学活动数量达到近5年来最高水平

事实上，分发儿童版《防卫白皮书》只是日本右翼势力试图将军国主义带进青少年教育的手段之一。上海外国语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廉德瑰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军国主义在日本战后属于敏感话题，目前在日媒和官方口径中很少被提及，但日本右翼势力的相关动向值得警惕，比如部分持右翼思想的校长会在学校使用二战时期的军国主义相关教材授课。

据《东京新闻》报道，去年5月，神奈川县镰仓市一所小学附近的课后托管中心举办了一场名为“自卫队体验”的活动，小学生在自卫官的指导下体验了自卫队排队、点名、敬礼等仪式，观看了介绍视频，还收到介绍自卫队战斗机和驱逐舰性能的小册子，以及印有自卫队招募视频二维码的笔记本。报道称，有些孩子是被活动现场的工作人员拉去参与活动的，还有不少学生是未经家长同意参加的。一位低年级孩子的父亲表达了疑虑：“我没有申请。后来吃惊地发现，我的孩子要接受军事训练。自卫队是必要时会使用武器作战的组织，这样的活动真的合适吗？”名古屋大学名誉教授中岛哲彦表示，日本是一个拥有“和平宪法”的国家，“有必要解释为什么现在要让孩子体验自卫队”。

据日本共产党党刊《赤旗》网站报道，2023财年，日本自卫队负责招募的地方协力本部为全国中小学生组织的“基地及驻地参观”“现场体验”“自卫官演讲”数量达到近5年来最高水平——合计2626次，较2019财年增长1.6倍。

刺枪术和《教育敕语》，错误道路时期的“负面遗产”

据了解，日本政府近年来还引入军国主义时期的日军作战训练项目。2017年3月，在前首相安倍晋三执政时期，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了中小学新版“学习指导纲要”，在体育课程中加入“刺枪术”，也就是俗称的“拼刺刀”。该课程在日本军国主义时期是日军作战训练的重要课目之一。前航空自卫官、军事记者小西诚表示：“枪剑道不应该被写入学习指导纲要，它本质上就是自卫队的近身战技术。把这种战技引入学校教育，简直就是战时军事训练的复活。”

在安倍执政时期，大阪市森友学园因其试图复活军国主义教育，一度得到安倍的赞许。2017年，森友学园下属的日本大阪冢本幼儿园让孩子们背诵《教育敕语》的视频传出，招致各界批评。《教育敕语》是日本明治天皇1890年颁布的教育文件，与《军人敕谕》一道，是战前日本军国主义教育的两大“支柱”，核心精神是教育全体国民和军人誓死效忠天皇的“皇国思想”。战败后，日本国会将其废除。然而，2017年3月，安倍内阁会议决定，允许“在不违反宪法和《教育基本法》的前提下”将《教育敕语》作为教材使用。

对此，日本教育学会谴责政府有关《教育敕语》“教导子女孝顺父母，有益于夫妻关系，是现代通行的普遍价值观”的说法，批评其本质是“让民众为天皇和国家献身，不是什么道德观”。日本《琉球新报》发表社评称，《教育敕语》与昭和时期军国主义教育密不可分，是错误道路时期的“负面遗产”，与日本现行宪法的基本原则完全不相容。

值得注意的是，2012年9月初，时任自民党众议院议员的高市早苗在个人网站上就国家教育问题发表文章，回忆称在自己小时候父母就反复教导自己《教育敕语》，她宣称其内容是“在现代依然应当尊重的正确价值观”。

“那些极端民族主义政客总是找各种理由想把《教育敕语》重新引入学校教育。”今年11月底，明治大学文学部副教授内藤朝雄在其社交平台发文表示，在反对引入《教育敕语》的人看来，该文件中的内容会导致军国主义观点。

“破坏战后和平努力”

近日的儿童版《防卫白皮书》事件令人如此不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与日本右翼战后反复试图通过干涉教育系统塑造民众错误历史认知的脉络联系在一起。日本近现代史学者石田隆至认为，日本政府通过出版分发儿童版《防卫白皮书》一类的做法淡化历史背景，是破坏战后和平努力的行为。

20多年前，一位日本阿姨曾郑重真诚地为二战中中国人民遭受的伤害对《环球时报》驻日本特约记者道歉。她作为自幼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日本人，对战争的记忆不是抽象的“安全保障”概念，而是具体的恐惧、饥饿与失去；她对中国的情感也不是出于政治宣传，而是基于亲身经验和反省。

随着战争亲历者逐渐老去或离世，关于战争历史的教育越发重要。可日本右翼势力却把战争偏狭地定义为“威慑力”，把军备扩张描述为“必要准备”，在未引导年轻一代真正理解战争历史的情况下，便灌输“需要更多武器”的结论。这种割裂历史真相的教育方式，无疑加剧了日本社会的集体记忆断层。相关专家认为，如果缺乏历史知识的日本年轻一代接受了“敌国叙事”和军备扩张合理化主张，日本社会走向可能再次失控。因此，围绕儿童版《防卫白皮书》的争议绝不仅仅关乎一本小册子，更关乎日本社会要把怎样的历史记忆与和平观念传递给下一代的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