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河北日报)
转自:河北日报
十一月的釉色
□欧兢兢
老宅后院,一口老窑安安静静地卧在那儿。爷爷蹲在窑口,用铁钳拨弄着炭灰,火星子噼里啪啦地迸到他那件褪色的蓝布衫上,扑簌簌直响。这场景,就像一幅古老又暖乎乎的画儿。我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数着那些跳动的光点,心里头满是好奇。突然,咔嚓一声,头顶的树枝弯了腰,红玛瑙似的柿子扑通一下落在青瓦上。你瞧瞧,这动静,一下子就把沉睡的秋天给惊醒啦!
天空开始变幻起来,釉色一点点地流淌。先是浅淡的天色,就像爷爷年轻时调的第一碗釉浆,带着一股质朴又纯粹的劲儿。晨雾漫过村口的老槐树,那抹蓝晕染开来,逐渐变成了霁红。日头爬过山梁,整片天空成了流动的钧瓷蓝。风掠过稻田,稻穗低下了头,金箔似的碎光在波纹里荡漾,好似窑变时溅出的星子,美得很!
爷爷的窑火,在这时烧得最旺。他说秋霜是天然的釉药,能让陶坯喝饱天地灵气。素坯在窑里转着圈升温,就像我们小时候围着晒谷场疯跑,自由自在的。有一回我偷偷掀开观火孔,内壁橙红跳动,我一下子就迷糊了,分不清是火在陶上作画,还是陶在燃烧。
“火候到了。”爷爷声音轻轻的,却惊得我手一抖。他那布满老茧的手,覆上我发抖的指尖,暖烘烘的,像窑里的暖意,让我心里头一下子就踏实了。我们合力拉开窑门,白汽裹着陶香涌出来,二十几个茶盏在晨光里显形。最妙的是盏心,凝着银杏叶的纹路,金灿灿的,把秋天都收进了杯底。你说神不神奇?
城里工艺品店的瓷器,规规矩矩地站着,釉面光滑得能照人,却照不见风霜。爷爷的茶盏可不一样,它就像被秋阳吻过,每道开片都藏着故事。邻村的老秀才捧着盏来讨教,盯着盏沿的冰裂纹看了老半天,叹道:“这裂痕里,藏着光阴的褶皱。”你听听,这话说得多有味道!
霜降那天,我和爷爷去后山采陶泥。晨露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爷爷弯腰挖泥,我瞧见他后颈的皱纹里嵌着一片红枫叶,透亮透亮的。他直起腰擦汗,顺手把叶子别在我耳后:“比城里姑娘的绢花还俊。”我听了,心里头美滋滋的。山风掠过,满坡的枫树沙沙作响,像无数双手在鼓掌。你听听这声音,多欢快!
回程的时候,我们推着独轮车,车斗里堆着新挖的陶泥。爷爷走在前头,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蓝布衫浮动着金晖——他像披了件鎏金釉的衣服。我想起他常说的“陶土养人”,这时候才懂,那些经他手捏塑的器物,养着这片土地的魂。
冬至前夜,窑火最后一次亮起,烧的是爷爷攒了半年的素坯,有茶盏、花瓶,还有我夏天捏的歪歪扭扭的小泥人。火光映着爷爷的白发,在窑壁投下摇晃的影子,像釉色在陶坯上流动。他添了把松枝,火星子炸开,惊醒了草垛上的老黄猫。你瞧那猫,吓得一下子就跳起来啦!
开窑那天,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缓缓推开窑门,白雾散尽,满窑的釉色在时光里流转。歪嘴小泥人泛着梅子青,像后山老梅将开未开的颜色;茶盏内壁凝着薄霜白釉,映着窗外的景色,真假难辨。
爷爷捧起茶盏,对着光端详,笑了:“这釉色,像不像十一月的天空?”我凑过去,盏中蓝白交融,真像晨雾未散时的天色。风卷着沙砾打在窑顶瓦片上,发出阵阵声响,像天空在叩击这些盛满秋意的器皿。你听听这声音,多空灵!
爷爷的窑火,已经熄了三年。可每到十一月,我还是会回老宅,看枫叶在青瓦上作画。举起樟木箱里的茶盏,月光漫过盏沿的冰裂纹,就泛起温柔的釉光。恍惚间,又看见爷爷推着独轮车走在田埂上。他的背影,永远定格在秋日的黄昏,永远流淌着十一月的釉色。
那釉色,是天空的蓝,是枫叶的红,是稻田的金,是爷爷用一生在这片土地上烧出的最动人的色彩。它藏在茶盏里,藏在岁月里,藏在我每一次回望的目光里。每当秋风起,那釉色便在记忆中流淌,温暖而明亮,如同爷爷的爱,从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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