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求实药社)
2025年12月3日,一纸公告在医药圈激起涟漪。朱国新博士,这位在跨国药企摸爬滚打三十年的老兵,正式加盟恒瑞医药。
这几年,老美那边的《金融时报》最近抛出了一篇文章,说下一个重磅炸弹一定来自中国。其实不看这两年大规模的BD,搁10年前,这一批MNC的全球研发/临床负责人有不少来自于中国,就这一点早就为前者埋下了注脚。产品、模式、经验、机制都不重要,人最重要。
朱国新就是和之前一批明星本土biotech创始人一样,从MNC的研发部门的小喽啰,做到中国区负责人,再做到Global研发老大的一个职业经理人。
为什么恒瑞在这个节点需要朱国新?
仔细审视礼来当下的万亿市值版图,会发现其护城河并不仅仅是由替尔泊肽这种大分子多肽构建的。礼来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其“多模态”打击能力——同一个靶点或疾病领域,它能祭出不同维度的武器。
在减重代谢领域,除了注射用的多肽,它手握极高壁垒的小分子口服药(Orforglipron),保持着对诺和诺德的压迫感;在心血管领域,它布局了靶向Lp(a)的小核酸药物(Lepodisiran),通过siRNA技术解决传统药物难以触达的靶点;在肿瘤领域,它更是通过收购POINT Biopharma强势切入核药(RDC)赛道,直接杀入诺华的腹地。这种“多品种”协同作战的能力,才是MNC的终极护城河。
恒瑞显然看懂了这一点。如果说十年前挖来张连山是为了解决“能不能做新药”的问题,那么今天请来朱国新,则是为了解决“如何构建多维打击体系”的问题。恒瑞不再满足于跟着别人做PD-1,它需要像礼来一样,拥有在小分子、多肽、核酸之间自由切换的战略视野。
而这一点,又牵出了两家更为深层次的一个逻辑,就是无论是恒瑞还是礼来,两家都不是很多新机理、新靶点的开创者,却又都能在不少品种里做到前三。
礼来是现任MNC一哥,恒瑞也当了国内医药一哥许久。两个“一哥”如今再度交汇,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Fast follow这个策略,或许是当下制药行业的最优解之一。
而对于朱国新的转身,也是恒瑞“礼来情结”的又一次回响。在过去三十年里,恒瑞和礼来其实有着相当多的爱恨情仇在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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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师、摩擦与“首仿之王”
除了朱国新,恒瑞今年还挖了不少礼来的大佬。
九月份,礼来中国肿瘤事业部总裁尹航宣布辞职,一个月后便官宣加入恒瑞,负责肿瘤线的销售,汇报给今年港股IPO敲钟稳居C位的业务总裁冯佶。
不止于国内,在Global恒瑞也一直有着对礼来人才的“偏爱”。
早在今年1月份,礼来的替尔泊肽全球市场副总裁Jamie Coleman,官宣加盟Kailera Therapeutics,这家公司是去年恒瑞用三款GLP-1类资产成立的NewCo公司,有后者的股权。
而事实上,将时钟拨回三十年前,恒瑞与礼来的关系,更像是初出茅庐的学徒,盯着早已名满天下的宗师。
21世纪初,孙飘扬接手恒瑞时,手里没有什么牌。当时,礼来、赛诺菲的肿瘤化药刚刚进入中国,价格昂贵。恒瑞认准了这个目标,借着药科大学和医工院的资源死磕合成工艺,最终在国产企业中率先推出了一堆国产替代品。
当时是国内医药的野蛮时代,还没有啥专利概念,恒瑞这些“copy”来的东西,其实现在看都叫首仿药。
那几年,恒瑞的肿瘤线可是撑起公司的一大支柱,虽然还有麻醉和造影,但后二者更多是“销售驱动”而非“产品力决定”,那些年飘总都是亲自背着麻醉和造影产品跑手术台(所以21年碘克沙醇集采丢标,飘总对手下人指着鼻子一顿臭骂,说辜负了当年打江山的前辈们的心血),但肿瘤药在当时妥妥的算“先进生产力”。
而那时的恒瑞,似乎就已经对礼来青睐有加。
恒瑞在当时的中国超前的大力押注研发,才有了后来的医药一哥。而那两年,跨国药企纷纷来中国盖楼,孙飘扬则四处挖人。通过药科大的校友关系,先是找来了85年药科大学的第一位药理学硕士,后来一直做到了礼来研发团队的高层郑玉群。而郑玉群又给孙飘扬带来了同样是药科大学毕业、也在礼来工作过的张连山和曹国庆,此后恒瑞整个创新药研发部门逐渐成型。
顺便提一句,恒瑞的第一个CMO,申华琼,虽然没待两年走跑路了,但其实也是礼来出来的。
挖的多了,把礼来都挖急眼了。2013年,礼来全球一纸诉状,以专利侵权的名义把恒瑞告到了法庭,据说一度让美国FBI都介入进来,让当时的中国医药圈风声鹤唳。虽然这些指控后来或和解或平息,但这段充满火药味的历史揭示了那个时代的底色:中国药企的原始积累,往往伴随着对跨国巨头人才和技术的“萃取”。
那是一段“爱恨交织”的岁月,不过恒瑞也在这些摩擦中完成了从低端仿制向高端仿制的蜕变,也让礼来第一次正视这个来自东方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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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连山与“Fast Follow”的工业化
连山总值得单独开一章节来写。因为在连山总加入恒瑞的2010年,是恒瑞也是整个中国创新药行业的一个分水岭。
在此前,中国的“创新药”除了贝达从罗氏me too回来的埃克替尼,多是某个某个新闻报出xxx大学教授又发现了一个新东西,疗效非凡,然后大家一哄而上。恩度就是一个典型案例。没有管线列表,没有技术储备,没有临床开发计划。
而张连山在恒瑞的扎根,带给公司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分子,而是一整套符合国际标准的药物研发工业体系。从立项委员会的决策机制,到临床试验的铺排,恒瑞开始真正像一家Big Pharma那样运营创新药。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恒瑞将“Fast Follow”模式发挥到了极致。
搁两年前PPT创新的年代,Fast Follow常被诟病为“缺乏想象力”。但从商业逻辑看,这其实是一种极高明的风险对冲策略。
礼来是一家把fast follow玩到极致的大厂。而在恒瑞的管线里,你能看到太多礼来的影子,这种“贴身紧逼”的策略,也让两家公司在市场上多次短兵相接。
首先是经典的PD-1战役。当BMS和默沙东在前面探路时,恒瑞并没有急于抢“全球首发”。它在等待靶点风险被验证。而当礼来选择通过联姻信达生物来切入中国市场时,恒瑞则选择了自研卡瑞利珠单抗。
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虽然礼来/信达的PD-1在学术推广上更具MNC的儒雅风范,但恒瑞凭借其遍布全国所有三甲医院的几千名销售铁军,硬是用“人海战术”和极致的临床推进速度,抢下了最大的市场份额。这是“中国式Fast Follow”对阵“MNC式BD”的一次完胜。
这种“跟随与反超”的戏码,在乳腺癌神药CDK4/6上再次上演。
全球范围内,辉瑞的Ibrance是老大,但礼来的阿贝西利作为后来者,通过更强的CDK4选择性和透过血脑屏障的能力,硬是切走了高危复发和脑转移这块大蛋糕。
恒瑞看懂了这一招。它的达尔西利,在分子设计上明显借鉴了同行的经验,并没有盲目去Follow辉瑞的初代产品,而是直接对标礼来的Best-in-Class思路。这种“抄作业”的策略,让恒瑞避开了初代药物的副作用坑,同时利用国内的临床资源快速上市。
更有趣的是JAK抑制剂。
礼来有巴瑞替尼(Olumiant),恒瑞就有艾玛昔替尼。两家公司在风湿免疫和特应性皮炎领域的布局几乎是前后脚。这种管线上的高度重合,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恒瑞的立项委员会,是不是就在礼来研发中心的隔壁?
这种“影子战术”让礼来在很多产品上有了一定的研发和市场基础,同时也让恒瑞节省了大量的试错成本。更重要的是,它让两家公司分别在global和中国保持了在这一治疗领域的第一梯队——虽然不是领跑者,但永远是咬得最紧的那个追赶者。
如果仔细研究礼来的历史,会发现礼来本身就是全球最顶级的Fast Follow大师。在银屑病领域,诺华的IL-17(可善挺)先发制人,但礼来的Taltz随后跟进,效果更猛;在减肥药领域,AZ的艾赛那肽算FIC,但打开市场的是诺和诺德的二代产品利拉鲁肽,但紧跟着礼来的度拉糖肽却是后来居上。
而如今,诺和诺德奋发图强,以一己之力用三代GLP-1——司美格鲁肽开辟了减肥药的万亿江山,然而药王的位子没坐满一年,如今又被礼来则用双靶,点替尔泊肽完成了反杀。
这足以说明,在成熟的制药工业逻辑里,Fast Follow并非简单的模仿,而是一种基于极致效率的降维打击——不追求概念上的”从0到1”,只追求商业价值上的“从1到100”。
而回过头看,恒瑞其实是在用礼来的方式,在中国市场上对抗礼来和其它全体制药玩家。
所以才有了恒瑞在研发领域的江湖传言:人一期我立项,人二期我一期,人ASCO我加速,有机会就超越,没机会我也不亏。
但Fast Follow也不是小玩家的游戏。
Fast Follow的核心在于”Fast”。当原研药还在做二期临床时,跟随者必须以两倍的速度推进。礼来拥有全球最强大的临床网络,而恒瑞则拥有中国最恐怖的患者入组能力。
另一边,创新药研发九死一生。小Biotech赌输一个管线可能就破产了,但恒瑞有几十亿的麻醉察现金流,礼来有庞人的胰岛素基本盘。它们有资本去试错,也有资本去等待。当First-in-class失败时,它们毫发无损;当First-in-class成功时,它们立刻利用资金优势跟进。
恒瑞和礼来,目前都算得上是制药领域的大玩家。对于Fast Follow这套模式,也不知道是飘总当年主动拥抱起这套玩法,还是连山总把这一套完整的带给恒瑞。
这两年,“BD热起来,卖药(短期)意义看似不大”的趋势流行之后,连山总在恒瑞的地位似乎也有所下降,转化和战略(创新药选品)这块有年轻人廖成挑大梁,战略BD则是江宁军话事。新药如何开发,连山总能参与的没有太多,如今倒是肩负起不少临床层面的工作。
邹美女之后,曾经做药物发现和转化的连山总,如今似乎成了实质的C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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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瑞离“万亿”还有多远?
时间来到2025年,全球医药市场的王座属于GLP-1和背后的礼来。
这一次,恒瑞再次拿出了它的“复刻”绝技,但在战术上开始求变。
恒瑞的HRS9531,同样是GLP-1/GIP双靶点激动剂,其临床数据直接对标礼来的替尔泊肽。从减重效果来看,HRS9531在早期数据中展现出的潜力并不逊色。同时,为了防止“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恒瑞还紧跟礼来Orforglipron的步伐,布局了口服小分子GLP-1(HRS-7535)。
但这一次,情况变了。
“跟随”的时间窗口正在关闭。以前做Me-too药,可能有一两年的时间差;现在全球研发信息高度透明,时间差被压缩到几个月。司美格鲁肽从登顶再到被超越,只隔了不到两个Q的时间,这背后是follower的极致内卷。
而另一边,国内内卷导致单纯的“国产替代”逻辑不再性感。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循环。
今年年初,恒瑞为了解决GLP-1管线的出海问题,没有选择传统的License-out(授权),而是模仿MNC的资本局,成立了一家NewCo公司——Kailera Therapeutics。恒瑞把几款核心GLP-1资产打包注入Kailera,让其作为一家美国公司去和礼来、诺和诺德正面硬刚。
而更戏剧性的是,Kailera从市场上挖来的首席运营官,正是前礼来替尔泊肽的全球营销副总裁Jamie Coleman。
三十年前,恒瑞挖礼来的人是为了学会怎么造药;三十年后,恒瑞挖礼来的人是为了学会怎么卖药,甚至是怎么在资本市场上讲故事。
这就是为什么恒瑞急需朱国新,需要Jamie Coleman,以及此前引入的前礼来中国高管尹航。
恒瑞意识到,光靠研发层面的“体系化能力”似乎已经不够了。它需要出海,需要去美国做临床,需要BD(商务拓展)。而这些,礼来本身作为一家“站在海对面的”,国际化是他们最擅长的领域。
商业化上更需要全球视野,和中国之外的区域市场打交道的经验,管线布局上亦需要注入新的全球化眼光,这些,是恒瑞试图突破“内卷”天花板的关键拼图。
如今,恒瑞在试图从肿瘤药企转型为覆盖代谢、自身免疫、抗体、ADC、核酸甚至核药的“全能型选手”,这些恒瑞都不是“开创者”,但都有机会做成统治者,但在当下整个中国制药行业的叙事之下,更需要从整个体系层面的一套出海的工具。
而这个“工具”的最底层,是人。
结语
礼来站稳了万亿美金市值,中国缺一个万亿人民币的“医药一哥”,恒瑞算是为数不多里距离离得近的。
回望这三十年,恒瑞和礼来的爱恨情仇,实际上是中国医药产业从“草莽”走向“精英”的缩影。
有人说恒瑞一直在模仿礼来,但这并不丢人。在商业世界里,创新是目的,而模仿往往是最高效的手段。礼来早年也是靠改进胰岛素工艺起家,最终成为了巨头。
Fast Follow并非低端的代名词,它是工业化制药的最高效形式。它要求企业拥有超前的战略嗅觉,强有力的临床执行力,以及完整的商业&运营体系。
放眼全球,能同时做到这三点的公司凤毛麟角。
朱国新的加盟,或许是一个隐喻:恒瑞正在完成从“仰视礼来”到“平视礼来”的心理建设。虽然在市值上两者仍有巨大差距,但在对药物研发规律的敬畏和商业模式的理解上,这位“中国学生”已经毕业了。
未来的战场,不再是简单的模仿与被模仿,而是基于各自优势的全球化角逐。而在那张巨大的战略地图上,恒瑞和礼来的名字,注定还会纠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