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改造后的厦门思明区滨海街道黄厝社区塔头社城中村一角 新华社

居民在福州苍霞新城社区长者食堂吃午餐。 新华社

核心提示

随着我国城市发展从大规模增量扩张转向存量提质增效的新阶段，城市更新已成为推动城市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引擎。“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坚持城市内涵式发展，大力实施城市更新，建设创新、宜居、美丽、韧性、文明、智慧的现代化人民城市。今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持续推进城市更新行动的意见》。今年7月，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强调“高质量开展城市更新”。

城市更新的“线路图”愈发明晰。它是一项涉及诸多领域的系统性工程，既要解决群众急难愁盼的问题，也要延续城市历史文脉。在这个历史方位下，福建以空间焕新、品质提升、发展增效为突破，聚焦“智慧城市”“好房子”“城市宜居”“文化传承与绿色建筑”等维度，探索中国特色城市现代化的福建路径。

近日，记者深入福建多地，观察一个个具体的城市更新样本，寻找那些幸福之城背后的“密码”——更新一座城，守护一灶火，抵达一首诗。

旧改：一任接一任“把好事办好”

“请给群众捎个话，政府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盼，把好事办好。”2000年盛夏，时任福建省省长的习近平同志深入福州市台江区连片苍霞棚屋区时，回应群众的期待。

一句承诺，让“纸褙”的苍霞告别了棚屋区。

时光流转，昔日“新颜”成“旧貌”。为此，2021年，苍霞新城启动新一轮全方位改造提升。一期，开展苍霞新城嘉和苑基础设施改造、安全设施提升、立面景观整治等工作；二期，开展拆除违建、立面景观提升、缆化下地、雨污管道铺设等工作，还在一期的基础上打造一批新的活动场所。

从苍霞新城嘉和苑小区行至嘉华苑小区，仿佛漫步公园中。老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笑声朗朗，好不惬意。“政府会把好事办好”的承诺，践行于苍霞新城的各个细微之处。

“苍霞新城全方位改造提升项目，系统性地实现品质功能提升、空间结构优化、城市活力激发和历史文脉延续等多维目标，创新探索社会资本参与老旧小区改造的市场化运作模式，建立以党建引领为核心的老旧小区改造长效机制和共治格局，为更多老旧小区改造提供可复制、可推广的实践范例。”福州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局长金晖辉说。

老旧小区改造是居民家门口的“关键小事”，也是城市更新的关键内容。

福建的老旧小区分布点多面广，普遍存在配套市政基础设施老旧、公共服务设施不足以及小区管理不到位等问题。2019年以来，福建开工改造老旧小区1.07万余个，惠及小区居民165万户，通过空间重塑、设施升级与治理创新，全面提升人居环境。

更新不只是物理空间的改造，更是社区功能的完善和社会关系的重构。在这一过程中，更多居民从“被动配合”转向“主动共担”。

一年时间，福安市阳头街道金沙花园小区一次性解决了“消防、监控和照明设施损坏缺失，管网雨污混流、老化堵塞、排水能力不足”等问题，一些业主的态度从“抵触情绪”转为“共治共享”。

谢成富是小区老业主，二话不说配合业委会将菜园重新改造为绿化植被，还动员子女出钱对小区改造中未涉及的边边角角做进一步提升。“改造后，亲戚过来直呼‘认不出’，房前屋后鲜花盛开，一步一景。”

改造步入“深水区”，单一的拆除重建模式也被“留改拆增”并举的精细化运营取代，分阶段、渐进式的“微改造”，让更多小区受益。

建成于2005年的安溪蓝溪国际小区，将一处杂草丛生、地面泥泞的逾千平方米的区域，改造为集健身、休闲、茶歇于一体的“邻里会客厅”，备受好评。安溪居民吴金顶饭后常到休闲区溜达几圈。“铺设了透水砖，解决积水问题，增设器材和座椅，晚上纳凉不热也没蚊子，大家锻炼、聊天，特别舒坦！”

随着改造模式的创新，更多“福建样本”涌现。

全省首例居民出资“自主更新”项目——晋江市青阳街道“阳光里”，正如火如荼建设中。

该项目的前身，是已有30年“高龄”的阳光东环南片小区，无电梯、无产权、无学区。回应业主需求，晋江推出“谁出资，谁受益”的“自主更新”举措：原业主共同承担改造成本，采取“土地重新征收—出让—产权重新办理”的微减容式改造更新模式，实现70年产权期限的置换，获得全体业主的一致认可并同意签约征收。

记者从省住建厅获悉，福建推动老旧小区改造，采取“加减乘除法”重构社区空间的做法，增加公共空间，减少违章建筑，消除安全隐患。同时，通过引导居民合理出资、政府财政支持、管线单位出资、社会力量参与等多渠道筹措，解决旧改资金的来源问题。此外，各地还引导改造后的老旧小区成立业委会，共同参与小区的管理维护，推进物业长效管理。

城变：从“住有所居”到“住有宜居”

清晨的厦门黄厝，在芒果树沙沙的树叶声中醒来。这里背靠青山，面朝大海，玉带般的厦门环岛路从此穿过。虽已入冬，仍能见到不少游客。

塔头路道口，阳光洒向一栋新修缮的红砖建筑“塔头会客厅”。“鱼满舱”雕塑、“雁归来”装置，外观的细节处，处处体现黄厝文化元素。墙面设有砖雕主题景墙，早起的村民路过，总会瞧瞧“厝边事”栏上的内容。

上午，“宝妈议事团”主理人姜桂玲走进“塔头会客厅”，泡好红枣老白茶，“宝妈”们来齐了，书法社团活动就此开始。下午，“银发工作室”主理人吴国连也来了，免费开展义诊。会客厅里，老人越聚越多，孩童在一旁嬉戏玩耍。

“两年前谁敢想象，一栋存放垃圾的清洁楼，能成为黄厝社区最常用的议事场所。”吴国连说。

黄厝之变，要从2023年5月说起。作为厦门市第一批城中村样板示范村之一，黄厝拆除历史违建，翻新破损道路，将空中缆线整理下地……从“大队楼”和“知青楼”开始，一场又一场“减法”让黄厝逐渐回归整洁有序。

黄厝也在积极做“加法”，通过拆违腾挪和盘活整合集体土地等途径，让公共菜市场、公共停车场等配套设施陆续投用，不但补齐民生短板，预计还将为社区每年增加集体收入200万元。

黄厝的治理实践，积极运用近邻党建的创新理念，激发村民的自治活力，每周举行的“近邻茶话会”，不仅解决了居民的切身问题，还推动了社区环境的改善。

吴国连是老黄厝人，在他看来，黄厝之变，不仅是硬件设施的升级改造，更是一场思想观念的革新与交融。

这是厦门在推动城中村现代化治理中，平衡空间约束和民生需求的一个生动注脚。

在厦门，城中村的人口占全市总人口的四成左右。其中大部分是租房群众，以工业园区工人、快递员、环卫工人、新就业年轻人等为主。城中村，让中低收入者得以在城市安身。但基础设施薄弱、安全隐患大、社会治理能力滞后等问题，也使之成为矛盾纠纷的多发区域。

2022年起，厦门市委、市政府经过深入调研，提出“厦门城市现代化的短板在城中村”。2023年4月，厦门启动城中村现代化治理三年行动，对全市108个拟中长期保留的城中村进行全域、彻底、科学改造，打造宜居、宜业、智慧、和谐的现代化社区。

‌厦门作为福建省城中村改造的先行者，已形成系统化、可持续的治理机制‌。这场民生工程，从厦门、福州逐渐推广至泉州、漳州等市，按拆除新建、整治提升、拆整结合分类推进。

改造与更新不存在“完成时态”，而是一个往复、持续的过程。随着城中村改造进入“深水区”，更棘手的是资金平衡难题。

如何有效应对征迁成本高企与市场去化压力？房票安置，在福州、厦门伴随城市更新而生。

“三代人盼了十几年。”厦门湖里区金山街道五通社区的老居民陈先生感慨，过不了多久就能住进五缘湾160平方米的新房。自今年4月28日湖里区金山街道五通社区城中村改造项目房票签约活动开展以来，五通拆迁安置工作进入新阶段，截至上半年，社区累计签约房票面值超95亿元，居民成功签约选择房票安置后，已购买商品房约500套，助力厦门房地产市场的循环发展。

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城中村改造的EPC+O模式（即集规划、设计、建设、运营、管理于一体），让“运营”的概念在城市更新中被不断前置、不断强调。

厦门围里社“焕新”，让“好玩”“好逛”成为一个城中村的新标签。这背后，是采用EPC+O模式，引入中建四局组成联合体，对市政公共配套设施、出租房统租统管及后期运营项目进行统筹规划。“通过这种一体化的模式，总承包商负责项目全生命周期的管理任务，从前期规划到后期运营，能够更有效地整合资源，确保项目的系统性和可持续性。”厦门市住建局局长李德才说。

记者从省住建厅获悉，在充分摸底现状和尊重群众意愿、综合考量资金平衡、风险隐患防控、产业发展等因素的基础上，福建各地因地制宜组织推进城中村改造，2024年以来，福建纳入国家计划的城中村项目共启动99个，其中拆除新建类40个、整治提升类57个、拆整结合类2个。全省分类实施城中村改造，开工（筹集）安置房，合计惠及群众15万户。

街兴：让历史的厚重融入现代烟火

闽江之畔，苍山烟霞，这里是福州市历史文化中轴线的最南端。

11月23日，烟台山商业漫步街区。游客冯燕穿过熙攘的人群，行经亭下路、忠烈路、池后弄、天安里等多条小径，买手店、咖啡馆、文创空间等几百家特色店铺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这是用稻草和泥浆糊上去的墙，修旧如旧，让我们可以看到历史建筑的原貌。”在爱国路2号，烟台山义务讲解员黄子铭被游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从黄子铭的讲解中，冯燕对烟台山片区城市更新历程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方天地中，含38条历史街巷，191栋文保建筑、历史建筑及传统风貌建筑，10处古井、石碑、古巷道等，留存了17国领事馆、33家洋行等191栋“万国建筑”。经过保护性修缮，烟台山片区以更胜往昔的活力与生机，于2021年10月起重返公众视野。

新老共生、烟火传续。作为全省首个城市艺文商业漫步街区，这里巧妙融合历史建筑与潮流业态，迄今引入200余个品牌，首店占比近30%，日均客流量4.4万人次。

烟台山的改造，在城市更新中恢复的不仅仅是建筑与空间，还在探索一个可持续的以人为本的健康发展路径。

活跃于“顶流街区”中，烟台山商业街区主理人自发形成《烟山公约》，向游客提供上厕所、寄存行李、问询等服务，并常态化举办交流研讨，探讨街区多元化需求的满足、共治共享的发展格局。

这是福州城市更新的代表性项目，也是全省多地推进片区街区改造提升的一个缩影。

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责任教授王林是国内率先提出城市更新概念的专家之一。她直言，特别喜欢烟台山。“在这里，我看到了更加精细化的城市治理，看到了多元主体不断生长的活力，看到了一个充满生趣的温暖街区，而城市更新的目标就是多元主体的合作共赢，是一个可持续的以人为本的健康发展。”

在福建，越来越多的优秀历史建筑经过不断更新和活化，更具人间烟火气、地域辨识度与集体记忆感，且契合当下新消费对空间个性与情感联结的需求。

夜游漳州古城，唐代的街、宋代的庙、明清的石坊、民国的商铺，层层叠叠，影影绰绰。修旧如旧、建新如旧，用10年修了200多个保护项目，运用社区营造理念，保留400多户原商户、1.7万名原住居民。多种业态的良性循环，促进街区人气不断集聚，年均吸引超2500万游客。

漫步泉州古城，贯穿南北的骑楼绵延，一砖一瓦、一街一巷，皆铭刻着岁月痕迹。红砖古厝活化利用，咖啡馆、会客厅、沉浸式体验馆等新业态不断涌现，这里常态化举办非遗演出、街头音乐会等活动。借势世遗IP，泉州撬动“世遗之城”资源富矿，抓流量爆点，创新营销推介，形成文旅发展“蝴蝶效应”。

……

福建在片区街区改造提升方面，探索出“减量化”有机更新、“投融建”一体化等创新路径，并在保留历史文脉的基础上，引入现代商业、文化和旅游功能，有效改善人居环境，塑造了一批具有复合功能的“城市会客厅”。

记者从省住建厅获悉，自2020年起，省级每年安排专项资金支持多个街区提升改造。至今，共有历史文化名城11座；历史文化街区63片，数量位居全国第七；历史建筑达10558栋，数量位居全国第二。

业内人士认为，一个成功的城市复兴项目，应该能够将个体的记忆与集体的感情组合成一种群体的认同。福建通过统筹推进历史文化街区保护与片区更新改造，不仅显著提升居民生活环境，增强了文化认同和社区凝聚力，也为中国城市更新贡献了可借鉴的经验与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