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衣食住行说到“衣”，中国古人有一句话叫“垂衣裳而天下治”。对这句话历来有不同的解释，也可以说有几个含义。垂衣裳而天下治，一方面是说人们都有衣穿，说明天下大治；还有一层意思是，规定了衣裳的样式和穿着的规矩，上等人穿什么，下等人穿什么，皇帝穿什么，官员穿什么，普通百姓穿什么，说明有了一个有序的社会礼仪和文明，所以“天下治”。衣裳在社会生活中占有的分量非常重，它不单单具有遮体的功能或者说是时尚的表征，它与社会的好恶和政治、社会环境大背景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1911年服饰拐点

说到百年来衣裳的变化，首先变化就在1911年以后。1911年以前基本上是满族人的装束，汉人和满人的男性装束区别不大，做官的官服，汉员与满员也没有区别，只有等级的差异、文武官的差异。从补服来说，文官补服是用各种鸟禽类，武官则是兽类。普通的便服，男人之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基本上都是袍和褂，袍就是比较长的衣服，褂是短一点的。马褂有马蹄袖，平时挽起来，到重要仪节的时候，比如下级见上级，或者是官场朋友相见，在请安的时候都要把马蹄袖打下来。一般来说穿便服没有马蹄袖，也就是穿普通的袍褂。而女装就不同了，女装旗人和汉人的区别非常大，一看装束就能区分是旗人还是汉人。

从头面说，旗人女子束的叫两把头，也叫大把头，汉人女子没有这种装束。正式场合，衣服要穿长袍，那个时候没有旗袍之称，旗人也是穿袍，后来喜欢在旗装的袍子外面穿坎肩。从前很忌讳的一件事情就是女子穿裤装，旗人和汉人女子都是里面穿裤，但不能露在外面。

民国以后人们对旗装有了极大的反感，开始改革。首先男装的马蹄袖完全去掉了，平常便服就是长袍。如果是重要的仪式、重要的会见或者会议，必须在长衫外加一个马褂，这个马褂跟清朝马褂的区别，就是不再有马蹄袖。马褂很短，它的对襟基本上就到胸部为止，袖子很长，一般来说要盖住手指。民国以后的官场，还有穿大礼服的，大礼服完全是按照西洋的燕尾服的制式，里面是白衬衫、领结。留下来的影像中，詹天佑在正式场合就穿大礼服。在南北和谈的时候，很多官员也是穿大礼服。

在正式场合，穿这种大礼服和袍子马褂是并行的。民国初期女性礼服是什么样的呢？就是上袄下裙，这个袄一般不再用大襟的，都是用对襟，袄身很长，一般到膝关节处。袄的袖子是喇叭袖，一般不过肘，会露出一段里面的衣服，后来有逐渐加长的。男性在普通场合穿得就随意一些了，男装长衫是主流，长衫分单的、夹的、棉的、皮的，各种材质、各个季节有不同的长衫。

我记得我的祖父从来没有穿过西服，都是穿长衫。他穿长衫很讲究，除了冬天的丝绵袍，一般不用绸缎，都用西式的呢料，譬如用英国料子做的长衫。长衫不是上层独有，底层老百姓也穿长衫，比如参加朋友家的婚丧嫁娶、过生日，正式场合也要穿上长衫。

中山装与西服

民国以后男装的另一个大变化是中山装的诞生。中山装是孙中山先生发明的：1919年，孙中山在上海的亨利服装店定制了一件中山装，这件中山装跟我们后来看到的中山装是不一样的，是立领的。什么时候开始翻领呢？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初。我们很多的影视剧，大多不注意这些具有年代特征的细枝末节。正式的中山装袖口有三粒扣子，有四个贴兜——所有的兜都有兜盖与明扣，上面两个口袋叫上兜，下面两个口袋叫“老虎兜”。为什么叫老虎兜？就是比较大，能装的东西多。但是中山装始终没有被明确定为国家法定的礼服。毛泽东从不穿西服，正式场合都是中山装。蒋介石一般来说只穿三种衣服：一个是中山装，但很少穿，更多是戎装和长袍马褂，他也是从不穿西装。

男装的另一个变化是西服，西服在中国的历史很有意思。从清末开始就有穿西服的，西服来到中国，并不是从欧洲传入的，而是从日本传入的。明治维新以后，日本人开始接受欧洲风尚穿西服，清末中国人再模仿日本人的西服，这中间有一个时间差的问题。所以那个时候的西服，比方说领子，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尖领，是圆领的；下摆呢，一般来说也是圆摆。但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以后，情况不同了，我们直接学欧洲，那个时候中国人穿的西服远远比日本人更时尚。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中国西服一个最盛的时期，达到什么程度呢？几乎是和欧洲同步的，那个时候放映一些好莱坞片子，电影中的服装时尚成为大家争相效仿的范本。比如说袖子的长短，衬衫袖口露出的长度，衬衫袖子上用的袖扣，领带和西服的配色，什么样的场合配什么样的领带。尤其在十里洋场的上海，从前有人讽刺上海人，说是家里不怕着火，就怕掉河里，因为家里没什么东西，衣服都在身上，当然这是有调侃的含义了。

玉兰花绽放的故事

西服是时尚，但也不是人人都穿西服，尤其在北京，也包括上海，相当一部分人还是穿长衫的。长衫基本上还是主流，或者说长衫与西服并重。长衫的变化不大，讲究在什么地方呢？在料子和做工上，有的考究是在细枝末节上。

赴宴在过去很有讲究，比方说大户人家，或者一些官宦人家，甚至一些学者，他们家里都有仆人，都是带着仆人去赴宴，仆人会带着你的衣包，里面是你要换的衣服。虽然你不住人家，但吃完午饭以后要漱口净面，下午再聊聊其他的。吃完饭以后有更衣的地方，比方说早上比较凉，饭前可能穿一件夹的，吃完午饭换一件稍微薄一点的；上午穿一件缎的衣裳，下午可能换一件绸的。

有这样一个例子：有几个王公子弟到人家家里去赴宴，饭后大家都换了衣服。其中有一位非常讲究的人，家世也好，文化修养也好，来的时候穿一件很普通的长衫，什么颜色？就是秋香色，秋香色就是秋天的颜色，叶子变黄，发一点古铜那样的颜色。长衫是毛葛的，很普通的料子。是什么花样呢？本色暗花，长衫的左下摆往上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似隐似现。

吃完饭，别人都换了衣服，就这位爷还是饭前那一件。大家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么讲究的人没换衣服？那是没仔细观察，其实已经换了。下午这件衣服，同样的样式，同样是毛葛的质地，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花样，还是那枝玉兰，到了饭后，原来含苞欲放的玉兰都怒放了，你说这个含蓄不含蓄？含蓄极了，讲究到极致。你想，织的时候得用同样的丝，同样的工艺，同样的走向，要织两件近乎相同的衣料，花还是原来这个位置，但是全都绽开了。这是中国人讲究到家的一个例子。

这是真事。我说再多的例子也没有这个生动，它确实是讲究到家，含蓄到家了。中国人的讲究不在于那种奢侈，那种炫耀，而在于一种含蓄中的表达。

（作者为北京燕山出版社原总编辑）

【节选自《百年旧痕·赵珩谈北京》，赵珩口述审订，李昶伟录音采写，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5年8月出版】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赵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