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瑛
一
“来卢屋村的时候,我是有工作的,在巷子里扫地。村里有规定,六十岁不让干了,这十年,就在村里捡垃圾卖。”王大哥说。
王大哥住在五巷4号,我住在五巷5号。那时,我在新湾做老师,王大哥出门、回来,都要从我窗口过。他的白色衬衫上没有污迹,很注意时间,时不时盯一眼腕上的银色手表。看不出来他是捡垃圾的。
一大早,叶子烟的清香味跑过我的窗户,6点,我准备起床去上班。
每天,王大哥扛着黄色蛇皮口袋,从我窗户下走过。他走出巷子,叶子烟的烟雾在他身后打圈圈。我想起自己的父亲,这是我迷恋了整个童年的气味。
在巷子里待久了,烟的气味有一种吸引力,引导我怀念一片泥土里长出来的草叶子,新鲜、水滴滴的,阳光爬在叶片上,我想象王大哥吸的就是那片叶子上的绿色。
在巷子里,大家不会和一个捡垃圾的人说话。上班的人赶着上班,不会理睬一个捡垃圾的人;女人低头剪线头,没工夫和一个捡垃圾的人打招呼……
我想,一个人在人群里,长时间没有和人说话,就像生活在黑夜里,被黑夜浸泡久了,就适应了黑夜的黑。我很多次与王大哥擦肩而过,招呼他,他没有反应,这些声音,不在他的世界里。
王大哥总扛着半袋子东西回来,嘴里“吧哒——吧哒”地吸着烟。不快不慢,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吐出的烟圈,开始是圆形。他走远了,烟圈在他身后面变成椭圆形,然后消失。
二
巷子里还有一位姓黄的南充人,大家叫她黄大姐。她个子矮小,说一口“川普”。三十年前,黄大姐两夫妇一起来到卢屋村,租了一间房子,铺一张床,放一些搞卫生的工具,就把房间塞满了。
黄大姐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放在老家,请婆婆照顾。
黄大姐在卢屋村的西巷与北巷交接处扫地。她见人就打招呼,“老乡上班了?老乡回来啦?老乡吃饭没有……”她把别人都当“老乡”。
黄大姐见人就熟,对人亲热,与她聊三两句,她就黏住你了。
冬天没有天亮,黄大姐带着“哗哗——哗哗——”的声音移动,像涨潮时村口河流的声音。它在一巷响起来,在二巷消失,在拐弯的地方连接上,拐到另外一个巷子去了。
清早扫完地,垃圾运走了,她就有很多时间与别人打招呼,与别人聊天。
有一次,她从老家回来,我见她眼睛发红,她拉我到巷子后面说:“大猴儿不争气,离婚了,小猴儿做生意亏了二十万,把我的户口本偷出去把房子卖了。这次回去,找到派出所,把房子收回来了。大年三十那天,伯娘请我团年,我没得脸见人,放了三百块钱在她的枕头下,没有打招呼,我就回来了。”我望着黄大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扫地的声音,5点在东巷响动起来,在西巷收回来。
再次听到这种响动,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