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成
六十是多少?对于100分的考试来说,刚及格。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六十,是人生的分水岭,意味着他开始步入老年。同一个数字,放到不同的情景,竟有如此之大的差别。
2025年,我六十岁。当我写下这个数字,心里一个咯噔,我怎么就六十了?昨天,我还在跑着五十公里的越野,且以不错的成绩完赛;晚上回到家,收到报社快递来的报纸,上面有我今年发表的第二十篇文章;第三本散文集《越野的零度》也已正式出版发行,怎么都觉得自己不是六十岁的人哪。
我17岁以大学生的身份来到上海,成为这大都市的一员。彼时,稚气未脱的我,浑身都是浓浓的乡土气息。车流穿梭的街道,让我常常驻足;红绿交替的灯光,让我时常迷惑。除了老乡和渐渐熟悉的同学,身边都是陌生人。同处一个都市的姑姑一家,时不时来看我,送点好吃的食物,或者周末去她家,感受一下家庭的温馨,这是对远离家乡惶恐中的我最大的慰藉。上课下课,做作业交作业,以及同学之间渐渐流行的踢足球、打排球、看电影,直至渐渐风靡的跳舞,成为生活的主流。人生,就像一只不由自己控制的漂流瓶,似有方向,又似乎漫无目的。年轻甚至幼稚,是我撕脱不掉的标签。
直到有一天上课,思想正在开无轨电车。忽然,老师无缘无故地说,他都快四十岁了。现在回想,老师是看我们不用心听讲,督促我们要只争朝夕。听他此言,我抬起头看了看这个还算英俊的“年轻”教师,想,四十和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已六十岁,退休工资拿了几个月。像我这样习惯傻乐的人,原本对于年龄没有那么在意。日子一天天地过,每一阶段有每一阶段的人生使命,一年年的就这么过来了,六十又怎样呢?又有什么特别的呢?哪知到了临办退休手续前的几个月,心理状态突然有了变化:我是要领退休工资的人了,花甲之年在等着我!想及此,颇有点与社会“从此刘郎是路人”的感慨,惶恐附身。南宋蔡戡《六十》诗,激灵一下涌了出来:六十不归何日归,人生七十古来稀。忧愁疾病常相半,十载光阴转瞩非。虽然时代不同,但诗中描写的人生境况,应无殊异之处。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早些年在单位,每逢遇见一些老同志,总听他们寒暄:最近怎么样?随后相互叮嘱:只要身体好就行。听此,我总会想,你们身体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无聊?现在我明白了,对于大多数人,到了六十岁左右,即将退出职业舞台,人生的重心将转入下半场,健康问题遂成为头等大事。
想想过去,“六十年来苦为谁,张公吃酒李公醉。酸甜苦辣皆尝遍,滋味其中自可追”。想想未来,“华年纵有凌云志,一梦南柯付水流。回首平生无憾事,闲看云卷月如钩”。北宋卲雍《老去吟》更无奈写道:“……赏花长被杯盘苦,爱月屡为风露伤。看了太平无限好,此身老去又何妨”。众多描写指向一个字:老。
老的主要标志是社会已把你归入另一层级。服吗?你服老吗?很多人会说:不服!我的内心,正如李贺所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也如李白放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还说了: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我可干的事情多着呢,我怎么就老了?就像很多人说的,我的心还年轻着呢。
这引出了我的主题:六十而立。
有人会问:不是说“三十而立”吗?六十怎么立?都耳顺之年了,还立?这问题问得深刻。这立,是为了给自己的后半生以精彩。不是都说退休是人的第二春吗?不立,哪来的第二春?写到这里,我似乎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很多人会急切地问:那你倒是给个答案啊!六十怎么立?
这让我想起今年的趵突泉。这个让济南闻名的泉水,六十年都处于枯竭状态,今年,勃发了,它的地下水位达到了历史峰值:30.29米。我特地赶到现场,看到清澈的泉水从泉眼奔涌出来,它在向世界欣喜地展现着它让人不可思议的生生不息。久久凝视中,我在想,我应该像这泉水,努力勃发出青春的气息,何况我才六十岁,我的第二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