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何锴 柳婧文
丁苗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专业,却在2016年辞掉美术总监的工作,成为一名职业格斗运动员。2025年参加世界扇耳光大赛,是她人生中又一次“硬核”选择。
扇耳光比赛,这项起源于俄罗斯、近年来由UFC(终极格斗冠军赛)推向全球的特殊格斗赛事,正以“简单粗暴”的对抗形式引发广泛关注。其规则直接到近乎原始:两位选手轮流互扇耳光,不能躲闪格挡。
2025年8月,33岁的丁苗与UFC旗下耳光力量联盟(Power Slap)签约,成为首位参加世界扇耳光大赛的中国女孩。站上这个充满争议的擂台前,她已是一名拥有多年训练和比赛经验的综合格斗运动员。对丁苗而言,在格斗擂台上面对对手的拳头早已是家常便饭,而参加扇耳光大赛则是她直面恐惧、展现力量的另一种方式。
近日,丁苗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讲述参加扇耳光大赛背后的故事,以及她如何看待针对这项比赛的种种争议。
对话丁苗
丁苗(左一)在参加扇耳光大赛 受访者 图澎湃新闻:世界职业扇耳光大赛最近一段时间在国内外非常火,你是怎么接触到这个赛事的?
丁苗:大概在2022年的时候,当时俄罗斯有人办这个比赛,是一个大力士举办的。当时也有女子组,但我觉得更偏向于商业选秀,女孩们都打扮得特别漂亮,打的时候也不是特别用力。当时我就想到,这个挺带劲啊,我也想参加。但是我是职业的,肯定打得狠,我觉得他们也不会要我。之后在2023年,UFC成立耳光力量联盟(Power Slap),主办世界职业扇耳光大赛,把之前很多“扇耳光大乱斗”的规则特别细化了,伤害度降低了很多。然后我又看到以前一起训练的3个小伙伴,都是女孩,都参加了这个比赛,我就更加蠢蠢欲动了,觉得我也行。
澎湃新闻:当时你是国内第一个与Power Slap签约的运动员?
丁苗:对。因为我之前有GFL(全球格斗联盟)的合同,当时很想参加,但是没有机会,因为运动员的合同大多是独家。但是我和GFL解约之后,回国就跟经纪人聊过这个事,大概在8月18日正式签约。
澎湃新闻:第一次参加这种赛事,感受如何?
丁苗:我很久没有在上台之前那么兴奋了,因为这是以UFC为班底的大型赛事,整个赛场的氛围会让你感觉非常热血。平时我已经做了很多次模拟训练,每一次抗击打训练,都是一种脱敏应激反应的训练。因为人都有应激反应,比如拳打过来,你眼睛会眨,巴掌过来,你肯定会想躲。我平时已经把脱敏训练做好了,在场上时就不会太紧张,我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甚至我会自己设想,挨到这一巴掌可能会像棒球棍打在脸上的感觉,我会去设想它的痛感。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比赛时挨到一巴掌后会笑。对手非常有经验,但是她打到我的那一巴掌不足以伤害我,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
丁苗 受访者 图澎湃新闻:比赛结束之后,你跟你的对手有交流过吗?
丁苗:第二天我看到了她,她和她妈妈去坐过山车了。她的眼睛一点事都没有,她说那是战术性的逃避。按理来说,如果她可以继续打的话,我还有机会第三次出手,第三次我绝对不会再打得那么高。规则是,我们可以中途放弃,但只能在该自己打别人的时候放弃。如果我打了你,我就不能放弃,必须让你打回来。我当时没有想太多,我就是奔着KO她去的。(注:因犯规,丁苗输了这场比赛。)
澎湃新闻:比赛具体的输赢是怎么判定的?
丁苗:每一场比赛中,每个人有三轮进攻机会。你进攻时,要告诉对方你是用左手还是右手。KO(直接击倒获胜)大家都能直观看到。另外一种就是比分上的输赢。犯规的一方会被扣分,并没有限制犯规次数。如果双方都没有犯规,也都没有被打倒,打得差不多的情况下,就看谁的进攻最有效。比如谁被打出的位移更大,谁的眼神显得更恍惚,谁击打时的力度没有对方大,就处于弱势。
澎湃新闻:规则中击打脸部的限定区域是哪里?哪些地方不能打?
丁苗:就是颧骨下面这一块,就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可以打,就这么一点点。其他地方,比如太阳穴、下巴、耳朵、喉咙,都是严禁击打的。
澎湃新闻:你之前是综合格斗运动员,本身就有旧伤,参加这个比赛有没有担心风险?
丁苗:我有一段时间在考虑它的风险,因为我本身是综合格斗运动员,之前就有一些受伤,面部和头部都有陈旧性骨折。我的医生是我的粉丝,他给了我信念,告诉我可以放心去比赛,如果有问题,回来他会帮我修复。我很感谢我的医生。但我也同样签了赛事的免责合同,如果因陈旧性骨折发生问题,他们不能承担更多责任。我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澎湃新闻:除了健康风险,传统观念里“打脸”是带有侮辱性的一件事,现在却变成了一种比赛形式。你怎么看?
丁苗:首先,我想问你,看得开心吗?实话实说,我觉得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而且看得挺开心的,对吧?我觉得这个赛事首先是有一定商业价值的,也是为了博人眼球。对我来说,有句话叫“克服恐惧的办法就是面对它”。当别人的手伸到你脸前要给你一巴掌的时候,你要淡定地看着他。这个比赛让我直面恐惧,可以让我在赛场上体现个人魅力和力量。
我们最开始看足球、篮球的时候,不也是以一种“很好看”的感觉去看吗?我觉得对于每一个体育项目,并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其中的技术,但我们能看得懂成败,也能看出来每个人的表现。
澎湃新闻:我看到有一种观点认为,扇耳光大赛上一耳光的伤害量其实比传统格斗的伤害量要小。你怎么看?
丁苗:正常人打出的一拳和打巴掌的力量可能差不多,但如果是职业运动员,他打出的一拳一定比打出巴掌的力量大两到三倍。所以一些打过综合格斗的选手,还有打过裸拳的选手,他们称这个比赛为“easy money”(容易赚的钱),觉得很容易。但我觉得这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很容易,只是它发生的时间很短暂。这项比赛同样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不管是力量还是技术,都有一个体系。并不是说一个人上去就能随便打三巴掌,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澎湃新闻:我看到网上很多人问,这项比赛的意义是什么?
丁苗:我觉得大多数人还是会觉得它很刺激,看着很好看,简单直接又有力量。讲深一点,就像我刚才说的,它让我直面恐惧,在赛场上体现个人魅力和力量。归根结底,它是一种对抗性的体育比赛,提供了一种观赏性。
澎湃新闻:这件事带给你本身的话题度和流量,你怎么看待?
丁苗:我觉得一个选手如果想以格斗这种职业继续生存下去,肯定不能只是不停地打比赛,一定要产生一些商业价值。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好好训练,好好打比赛,拿出一定的成绩来。
澎湃新闻:比赛之前你想到会获得关注吗?
丁苗:其实对于我来说,我不是那么注重在网络上获得很多流量,因为首先我自己有工作,平时没有时间去运营自媒体。我也不希望我打完一场比赛大家都不知道,我希望大家知道我是第一人,也是第一个参加这个比赛的女孩。
澎湃新闻:很多人猜测,参加这么危险的比赛,报酬一定很高。
丁苗:其实并没有大家想得赚那么多。你要做一项体育运动,一定会有花费,要投入很多精力、时间、装备等,这些都需要花费。包括这一次我到国外请教练,也花费了很多。
澎湃新闻:你的家人和朋友,他们怎么看待你参加这项比赛?
丁苗:我觉得首先从我的父母来说吧,他们觉得很无奈,觉得我是个傻瓜,为什么要干这个。他们心疼我,但也希望我能快乐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从一个美术生、有工作的人转行到格斗事业,他们也已经习惯了我一步步的变化。有一次我受伤后回到家,伤势当时还有点严重。在家休养的时候,我妈心疼得掉眼泪。之后打完比赛,如果再受伤,我绝对不会回家了。
在走上格斗这条路之前,其实有朋友,尤其是特别亲近的朋友,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我知道格斗这条路意味着什么。我觉得人生就是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我唯一一次选择放弃格斗这条路的时候,是因为疫情之后,包括我开馆(创业)失败之后,出现了负债的情况,也导致当时我身体免疫力低下,疾病缠身,所以我选择了放弃。但没想到一年之后,我又重新遇到了现在的资助人,也是我现在的老板,支持我继续追梦。
澎湃新闻: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都会有一个最终目标。你的目标是什么?
丁苗:我的目标并不是在Power Slap取得什么成就。我的目标是在完成与Power Slap约定的六场比赛之后,继续我的综合格斗职业生涯,并在退役时完成综合格斗运动员退役的特殊仪式。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们综合格斗运动员打完最后一场,把自己的拳套摘下来,放在场地的正中央,这就代表我退役了。这个仪式对于我来说,是非常神圣的一件事。
本 期资深 编 辑 周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