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汉简里的面衣和帻

唐代彩绘帷帽女骑俑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1986年徐州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出土陶俑。陶俑为男性侍从形象，头戴帽（或冠）、帽带系于颌下，此类头饰与当时的帻息息相关。

五代 胡環《番骑图》卷（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这里说的面衣是将人脸全包裹，一般情况下，防风沙最主要是做好口鼻的防护。

　图为肩水金关汉简第72EJC:119号简。内容是对边塞烽燧（“堠”）装备如木面衣等进行检查后，记录不合规情况并计算处罚（“负算”）的清单，末尾总计 “凡负卅算”（共罚30算）。

　　张瀚文

　　敦煌汉简，享誉世界的国宝级文物。它不仅记载着很多不为人们所熟知的文物，也藏着古人衣食住行的鲜活故事，展现了当时生活里看似平平无奇的日常物件，尽显人间烟火气。

　　面衣——

　　从头部帽饰到防御装备

　　汉代的敦煌地区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丝路明珠”，这里埋藏着历经千年的汉代简牍。在敦煌出土的汉简中，有很多简牍记载了神奇的“宝物”——面衣。它是不是给面庞穿的衣服呢？明代张存绅编著的《雅俗稽言》卷十一冠服“面衣”中记载道：“赵飞燕女弟昭仪有金花紫罗面衣，则此制已始于西汉，后世宫人骑马着羃全身障之。”这段话写的是汉代赵飞燕的妹妹赵昭仪有一件金花紫罗面衣，西汉时期就存在制作面衣的情况，后世皇宫里的宫人们骑马都戴面衣，覆盖并遮住头部及以下的身体。面衣似乎多被宫中女性佩戴。

　　宋代高承在《事物纪原》卷三冠冕首饰部“帷帽”中讲：“又有面衣，前后全用紫罗为幅，下垂，杂他色为四带垂于背，为女子远行乘马之用。亦曰面帽。”这段话比较细致地描述了面衣的样式——材质是紫色的轻软丝织品，垂坠感强，长度可达到背部，面前脑后都可遮挡住，是女子骑马远行时佩戴的物品，也叫面帽。面帽，说明它可以像帽子一样戴在头上，并且垂坠的布料可以遮挡女子的面容。现今，很多古装剧中都用到过这一道具，但知道它叫面衣或面帽的观众似乎并不多。

　　敦煌汉简中出现面衣，证明面衣绝不仅仅是汉代皇宫中宫人使用的物品，偏远地区的民众也可使用。敦煌的面衣具有什么样的特征呢？

　　自古以来，敦煌地区风沙较大，人们出行佩戴面衣，能够很好地阻挡风沙。居延新简中记载的面衣往往都是将面衣和其他服饰用品聚集在一起。比如第EPT52:94号简中记载：“白布单衣一领→面衣一枚 黄单绔一枚已”，即白布做的单层无里子的衣服一件，面衣一件，黄色的单层套裤一件。很明显，这是古代敦煌人们日常的穿搭服饰，而且简牍中只说了这些衣物的所有者是“穰邑长恩里房□”，即来自穰邑长恩里的房姓先生。若是女性，西北汉简的行文习惯通常会将性别信息表现出来，比如《肩水金关汉简（贰）》简73EJT24:47“赎罪允吾叶阳里女子陈成大婢爱”中的女子陈成。从上述简牍的记载中，我们可以了解到，面衣起到保护身体不受风沙侵袭的作用，且不仅仅是被女性使用。

　　敦煌汉简中还记载一种独特的面衣——木面衣。木面衣是用木质材料制作的遮挡面容乃至身体的面衣吗？肩水金关汉简第73EJT37:1548号简记载：“木面衣二 破釜一 铁戍二”，这些物品名称听起来罕见，它们的功用是什么呢？在肩水金关汉简第73EJT22:37号简“守御器具簿”具体罗列的物品中有连椎、破釜、七尺板等，可以确定破釜是守御器，此外，《居延汉简释文合校》506·1中记录的木面衣与“承垒”和“枪”并列，它应当属于守御之器，而非服饰。这两条例证说明木面衣是一种作战工具，使用它的人是士兵而非普通民众，在战场上，木面衣起到保护作用。

　　根据古书的记录，如今人们能够大致复原面衣的形制。然而木面衣的样子却很难有明确的形制，当下的简牍学专家只能根据大量文献进行推测。《汉代居延地区社会生活史研究》一书中举了肩水金关汉简第73EJT21:28号简“□长辟木面衣各有数檄到延寿等□（觚）”的例子，指出简文中长辟木面衣的“长辟”即“长臂”，长辟木面衣即有长臂可以手持的木质面衣，这种木面衣应该是用来保护面部不受箭镞的伤害。此观点也只是根据有限的材料进行的分析。面衣的长度可以达到背部，木面衣的长度也有可能到达背部或前胸一带，木面衣所能够遮挡与保护的身体区域，应该不仅仅是面部，也可能还有脖子、肩膀、胸腔等。

　　除了长辟木面衣，是否还有其他类型的木面衣呢？从现有的简牍记载来看，虽然尚未发现明确的描述，但结合当时的战争环境和军事需求，很有可能存在不同形制和功能的木面衣。另外，木面衣在使用过程中，也可能会根据实际战斗情况进行改进和优化。

　　尽管目前对于木面衣的具体形制和功能还存在许多未知之处，但通过对简牍文献的深入研究和合理推测，今天的人们能够逐渐揭开这一古老作战工具的神秘面纱。

　　《汉语大词典》中收录了“面衣”一词，词条下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古人服饰用以遮蔽脸面，第二种是指死者的盖面布。对于第二种释义，词典中所举的例子是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支诺皋上》和戴孚《广异记·仇嘉福》中的“面衣”。这表明至晚在唐代，“面衣”的意思已经不同于汉代。为逝者遮挡面部，是对逝者尊严的保护。

　　敦煌古人所使用的两种面衣，一种是供大众使用的相对普通的面帽，另一种是供军队使用的防御武器木面衣。这两种面衣堪称是古人的“双保”神器。这两种面衣的存在，证明汉代之后古书记载中的面衣与汉代真实存在的面衣在很多方面有所不同。敦煌汉简能够帮助当下的人们深入了解汉代的历史文化以及敦煌古人的智慧，我们也能从汉简中发现古人使用过的更多生活用品！

　　帻——

　　服饰中的时尚单品

　　人们眼中关于古代敦煌的服饰，最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当数飞天服饰。这种服饰通常是上身披一条大巾，半身袒露，肩膀上披着长长的帔帛，下身着长裙，整体呈现飘逸轻盈的美学风格。飞天服饰受古印度佛教艺术的影响，在北凉、北魏时期逐渐产生。那么在汉代，敦煌古人的服饰又是怎样的呢？

　　敦煌地区出土的汉简中，很多简牍记录了古人的服饰信息。上衣多有“襦”，常见的有单襦和复襦两大类。《汉语大词典》中解释“单襦则近乎衫，复襦则近袄”。意思是说单襦相当于当今衬衫一类的薄衣服，复襦相当于现代服饰中棉袄一类的厚衣服。下装多有“绔”，又叫作胫衣、套裤，实际是一种没有裤裆的裤子，需要与下裳、深衣搭配使用。当然，古人也有合裆裤“裈”。

　　现在人们冬季御寒的“貂皮大衣”，是否也是从古代流传至今的呢？敦煌汉简很早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裘”与“袍”是敦煌汉简记载的古人上衣中的重要单品。汉简中的皮草有“貂裘”“狐裘”“羊皮裘”“韦皮裘”等不同皮类所制的裘衣，皮类丰富多样，无疑展现了古人对裘衣不同的需求，相对高档的自然是貂、狐一类的动物皮毛，羊皮则相对便宜。同时，简牍中记载多有“官袍”“官裘”一类的服饰，显而易见，这两类都是官服。

　　汉代在敦煌人们服饰中的上衣、裤子和外套，是身体四肢所穿的“体衣”，作为头部佩戴的服饰“首服”，更是古人重视的穿搭用品。敦煌汉简中记载的首服有帻、絮巾、布巾等。布巾和絮巾听起来比较相似，都是用来裹头的布。布巾是汉代百姓和士卒的主要首服，材质多为麻、葛。絮巾被认为是填充了棉絮等更厚实一些的裹头布，相当于棉帽。絮巾与布巾能够同时出现在敦煌汉简中，两种首服应该是有一定区别的。

　　敦煌汉简中的帻也是一种头巾。简牍中有对帻不同的分类，帻亦是古人首服中的时尚单品。居延新简第EN:14号简中有“黄帻”，悬泉汉简第I90DXT0116②:102号简中有“缇帻”“皁帻”，肩水金关汉简第73EJT37:688号简中有“黑帻”。黄帻即黄色的头巾；“缇”是橘红色之意，缇帻即橘红色的头巾；“皁”是黑色之意，皁帻即黑色的头巾；黑帻也是黑色的头巾。这些头巾都是用来裹头，色彩缤纷的帻，展现了生活在敦煌地区人们对头巾的审美追求。

　　汉代时期人们的首服有很多类型，不同社会阶级地位的人有与之匹配的形制。“冠”“冕”“弁”都是上层人士佩戴的头饰，百姓不能佩戴。百姓们主要佩戴的是巾类，比如帻。

　　帻作为服饰中的时尚单品，影响到了后世。魏晋南北朝时期，帻的形制又有了新的变化，出现了平上帻、高顶帻等不同样式。平上帻较为平整，佩戴起来简洁大方，适合日常劳作或较为随意的场合；高顶帻则顶部隆起，造型独特，在文人雅士和贵族群体中较为流行，成为彰显身份和品位的一种方式。到了唐代，帻不再是主流的首服。宋代时，帻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人们以漆布为冠体，增加额花装饰。当时的文人墨客们喜欢佩戴这种较为简约的帻，搭配上宽松的长袍，营造出一种飘逸洒脱的气质。这种穿搭风格不仅在文人群体中流行，还逐渐影响到了普通百姓，成为当时一种独特的时尚潮流。

　　汉代兴起的介帻，是一种长耳裹发巾，多是文官佩戴，不同于武官的平上帻。魏晋时期，介帻逐渐独立为一种首服，顶部造型更加尖锐且相对较高，帻耳长度到了肩部，逐渐成为文官朝服的标配。介帻对唐代进贤冠的造型发展产生了影响。“进贤冠”听起来陌生，实际大众多多少少都见过。现在很多古装剧中男子佩戴的整体造型较为方正、由纱布等做的帽子都属于进贤冠。不同朝代的进贤冠造型有所区别，这种帽子有相对严格的等级制度。汉代公侯可佩戴三梁的进贤冠，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的进贤冠有两梁，小吏戴一梁的进贤冠。博士因“崇儒”特许两梁，体现了汉代对文化的重视。进贤冠的形制被朝鲜、日本等国借鉴，一直到清朝入关建立政权，进贤冠才从中国的历史舞台中退出。

　　汉代敦煌的日常图景

　　汉代敦煌人的配饰选择与穿搭风尚，也是整个汉代服饰审美追求的一种表现。我们现代人的服饰与穿搭，在吸收了国内外多元文化后，显示出不同的审美追求和态度，丝巾、纱巾以及不同造型的帽子等都成为重要的头部配饰。

　　无论是面衣还是帻，在当时都是经济实用的物品——老百姓无需花费过多，便能轻松拥有。

　　敦煌汉简中记载的物品不胜枚举，面衣和帻只是种类繁多的服饰中的两类。除了服饰，敦煌汉简还记录了当时敦煌地区丰富的物质文化。在饮食方面，汉简记录了“黍”“稷”“麦”“稻”等粮食作物的种植与消费情况，展现了汉代敦煌地区农产品的多样性。同时，“酒”作为社交与礼仪中十分重要的饮品，其种类与饮用现象也在简牍中有所体现，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饮酒文化。此外，敦煌汉简还涉及了交通与通讯工具的信息，如“马”“驴”乃至“牛”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不仅用于日常出行，也是军事活动中的重要元素。而“驿”作为官方传递文书的站点，其设置与管理情况，则揭示了汉代敦煌地区的信息传递网络。

　　这些记载，不仅让我们窥见了汉代敦煌地区的物质生活面貌，更让我们感受到了古人在适应自然、创造文明过程中的智慧与创造力。（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

　　（本文系“敦煌吐鲁番文献通假资料整理研究及数据库建设”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3&ZD312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陈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