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林必忠

2004年1月上旬，九龙坡区陶家镇乡村公路建设工程中发现古代墓葬。接到报案后，时任重庆市文物考古所（今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考古队副队长的我率考古队紧急赶往现场，进行抢救性考古调查、勘探与清理发掘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考古意外出土了画像砖30方，这是重庆地区首次出土汉代画像砖，属重庆考古近年的重大收获。

工程爆破惊现画像砖

这条建设中的乡村公路，是九龙坡区陶家镇盐井堡到马家岩的盐马公路。调查勘探发现，共有两座汉代墓葬在施工爆破中出露，其中一号墓为崖墓，二号墓为竖穴单室画像砖墓，最终定名为“大竹林汉墓群”。

根据考古工作流程，我们首先对盐马公路建设工程的相关领域进行了考古调查，调查面积达83万余平方米，然后在有重要文物线索的陶家镇文峰村四社一个名叫大竹林的地方，选点进行重点勘探。为了解墓区一带地层堆积情况，现场还开挖了一条探沟。

鉴于公路建设的紧迫性，考古队在建设施工单位与当地派出所大力支持下，立即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阻止无关人员入内。经清理发掘，二号墓出土画像砖30方、钱币27枚、陶器6件。这批画像砖雕刻技法简练，艺术形象生动，题材新颖独特。

发现的二号墓为竖穴单室砖室墓，坐东北朝西南方向，墓圹构筑在浅黄色砂质岩石上，南北通进深3.46米、东西通面阔3.26米、残高0.90米，存甬道、墓室和墓圹。因年代久远，墓室已严重损坏，仅存东西两侧壁和南壁少许壁砖。墓室内壁用条形几何菱格纹砖纵向错缝平砌而成，壁内侧嵌画像砖。墓砖有花边砖与画像砖，墓室底部平铺素面条形砖，室壁用条形几何菱格纹砖错缝平砌而成。靠墓室的前中部，相当于早期墓葬的腰坑位置，有一块条形几何菱格纹砖，上面刻画有骑马图案，系用墓壁砖手工刻制而成。

墓室四壁原来都嵌有画像砖，现已大部破毁。从残存室壁结构来看，墓壁砖具有承重功能，画像砖仅起装饰作用，不承重。墓壁上，至少嵌有上下三层画像砖。清理出土的画像砖以外的其他墓砖，按规格和花纹可分六种，有条形子母榫口羽人纹砖、条形子母榫口几何菱格回字纹砖等。

三十方画像砖内容丰富

三十方画像砖的画面内容较为丰富，主要有生产生活、舞乐百戏、政治生活和神话传说等。

其中，生产生活方面的画面极为生动。如一幅屠猪画像砖上，动物造型较逼真，猪均作尖嘴状、鬃毛长而高耸，一个人著髻瞪眼、挽裤赤足，右臂高举刀具，正在屠猪。画面上方，三头猪因受惊而狂逃，左下方还站立有一头肥壮母猪以及四头乳猪。

米仓画像砖也很有生活气息。画面左边有庑殿式五脊屋顶的粮仓一座，仓有两层，顶有瓦垄，檐柱下施有斗拱。右侧各有四级踏道两组。仓底用柱支撑，使屋下台基高出地面，其间可供空气流通，以利粮食储藏。仓门共四扇，门上有含环铺首，其中一门敞开，可见仓中囤满粮食。图案中央上部，阴刻隶书体的“白米”二字。图右站立四人，均戴小帽，着齐膝短袍，束腰，双手笼置胸前，表情持重，表现出一副卑恭而严肃的神态，这是守库奴役。右上方有六口尖底大缸，并排依架而立。画面中还有升、斗等量器。

此外，妇人携子画像砖也颇有情趣：画面为一家七人出游，其中左一、左二为侍从，在旁拱手而立；左三为老妇，头戴高冠，上有凤头发簪，着后曳的及地长袍，拄略曲之杖而立；左五为幼儿之母，左手牵幼子，幼子正用力拉拽，右手执扇，正挥动，长子伴其右；贴身婢女于旁执巾托盘静默而立，图面的左侧还有一棵树。画面上的人物形态各异，老妇威严，母亲慈祥，婢女谦恭，幼子天真，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砖的侧面阴线刻有隶书“如氏”二字，可能是墓主人的姓氏。

三面羽人头系首次发现

除生活方面的画像砖，舞乐百戏砖也可圈可点。

其中的胡人相扑画像砖颇有意思，画面上两个体态肥硕、上身赤裸、身着短裤、“三点式”突出的胡人力士，踞蹲双腿、舞动双膊相扑为戏。在一方百戏画像砖中，左侧一人化装为鸡形，鸡首、鸡足，着宽袖深衣，身右侧挂云头柄首长剑；中间一人化装为兽头熊形，与右侧尖头顶、上身赤裸、着短裤者合作表演双手提线，线上挂葵边圆盘状道具。此画像砖的内容甚为独特，鸡、人、熊合一的造型以及表演者手提线轮的情节都是首次出现。

政治生活方面也有所体现。比如轺车出行画像砖，一马牵引的轺车，马匹鬃毛高耸，用力拉拽，姿态优美。车内乘有二人，左为御者，头戴小帽，手握缰绳；右为主人，头戴进贤冠，目视前方。轺车有圆形车盖，车轮有十二根辐条，马身之轭、衔、镳等物都有较细的刻画。车右后方有一戴冠佩长剑从吏，上身前倾，双手笼袖，作躬送状。

值得一提的是，神话传说羽人画像砖。其中的一块三面羽人画像砖，人首鸟身之羽人像，即日神。其头戴“山”形建华冠，头像两侧即左、右侧各有一侧面像，构成三面人像。腹部有一圆轮，即为代表太阳的日轮，轮周加饰飘曳的羽翼，轮中有一鸟，鸟翘微张，应代表太阳的金乌；日轮下方的羽翼呈凤尾状，羽翼简练，羽毛卷曲。这方羽人画像砖中的羽人头有三面，这种构图为首次发现。该砖出土时，头下尾上，有“太阳西下，生命安息”之义。

古墓时间早于东汉后期

大竹林汉墓群出土的画像砖，堪称重庆近年考古工作的重大收获。

这批画像砖大小尺寸相若，画面呈长方形。其制作方法有两种，一是模印法，即在半干软砖坯上用模型将画像印上去；二是刻印法，用尖锐的器物在砖半干的砖坯上刻画出画像。凡模印阳线砖，砖面四周均加框线；而手刻阴线砖，砖面四周无框线。手刻阴线砖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入窑烧制前的半干软砖坯上用手工刻制，一种是烧成后在硬砖上用手工刻制。手刻阴线砖的画面都很粗糙、简劣。不少砖面，刚出土时还不同程度保留有涂朱的痕迹。

画像砖墓系平面呈“凸”字形的中型单室砖室墓，在重庆地区主要流行于东汉时期。该墓出土的陶制器皿多为东汉时期最常见的罐、钵、盆、甑、缸等器物。墓中随葬的五铢钱，分别属西汉宣平时期铸行和武帝时期铸行，没有东汉晚期及其以后的五铢钱出土。其中，15号画像砖上的西王母像为四分之三侧身构图，有别于东汉末期正身端坐构图的西王母像。是特殊的构图形式，对研究佛教在南方地区的流传有重要价值。因此，判断画像砖墓的时间早于东汉后期。

这批画像砖的选用、嵌制，以及在排序上有着浓郁的主观意愿及明显的幻想色彩。人们这样做，是期盼墓主人死后能够升天成仙，享受荣华富贵。画像砖表现的虽是人们想象中的天堂情形，但其构图简练，注重写实，也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写照。而在人物构图上，注重人物形象的比例及动态的刻画，神形皆备，用简练的线条表现了不同阶层人物特征及社会生活。

在画面组织上，把不同时间和空间的情节拼合连贯在一起，以表达特殊的思想内涵。围绕“引魂升天”这一主题，再现了汉代的社会生活画卷，是研究当时社会历史最直观的实物资料。

1800多年前的国宝艺术品

汉代画像砖是我国的珍贵文物之一，它是距今1800年左右的东汉砖室墓中罕见的一种特殊装饰构件与艺术珍品。今重庆直辖市辖区，属原四川东部地区。该地区历史上从未有过汉代画像砖出土，传世文物中的零星汉代画像砖，都不能确认是重庆地区出土的，重庆市境内此前没有汉代画像砖出土的考古资料。

20世纪50年代，位于重庆的西南博物院（今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收藏过一大批汉代画像砖，该批画像砖画面均呈方形或长方形，都是川西及成都平原出土，多数为国宝级的一级文物。当时，国家邮政部还专门为此发行过“井盐生产”“住宅建筑”“射猎农作”“车马过桥”一套四枚的《东汉画像砖》特种邮票。大竹林汉墓群的发现及汉代画像砖的出土，是重庆地区墓葬考古的一次突破，填补了重庆地区未出土汉画像砖的空白。一次性出土画像砖30方，其中画面完整的达15方，这是一次重要的考古发现，价值巨大。

如今，九龙坡大竹林汉墓群出土的这批画像砖及文物，分别收藏于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与重庆巴人博物馆。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