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齐延迪 苏 烽 实习记者 朱炜明

雪山冷峻、草原旷远、万籁俱静，这是冬季刻画在青海大地上的常景。四处望去，就算草场枯黄，但依然是野生动物尽情撒欢儿的乐园，正是这一份静衬托出大自然的灵动，让小心翼翼靠近的人们无不感受到草木万物和谐共荣。

初冬，高原的寒冷同样弥漫到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德令哈市柏树山深处的伊克拉大峡谷，阳光仿佛歇斯底里般要照透大地，但大风依旧裹挟来刺骨的寒意。此时，站在河边的加木多浑身湿透。

几分钟前，为了打捞坠河的无人机，加木多整个人滑进了冰冷的河水中。“本想给你们找个好角度，”他举着失灵的无人机苦笑道：“没想到它这么想‘洗个澡’，还捎上了我。”那台曾记录过蒙古原羚觅食、藏狐嬉戏与雄鹰翱翔的设备，就这样掉入河中。

加木多是德令哈市林业和草原局的工作人员，这些年在工作间隙用镜头“写意”自然大美，记录高原生态变迁，是生态工作者亦是摄影爱好者。虽然手中的设备“折翼”，但他并未因此沮丧。随即扬起一个宽慰大家的笑容：“机器坏了还能修能换，我就不信没有无人机，我们还找不到马鹿。”

这份势在必得的信心，源自生态向好具象化。

11月中旬的一天，天空如精心擦拭过般湛蓝透亮，暖阳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高山大川间。上午十时，随着加木多的一声“出发”，我们满怀期待地驶向柏树山。

随着海拔不断攀升，窗外的景致悄然变换，连绵的山野迎面而来。裸露的岩壁与顽强生长的耐寒植物交织在一起，在高原强光下勾勒出粗犷而纯净的轮廓。

正当我们沉醉于天地的壮美时，加木多突然轻点刹车，低声提醒：“看右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土坡上有几只石鸡正悠闲踱步，灰褐色的羽衣几乎与岩土融为一体。

若不是他这一声，我们定会错过这份藏于天地间的灵动。

车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快门声。大家小心调整着焦距，生怕惊扰这份宁静。看着我们专注兴奋的模样，加木多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别急，这才刚刚开始。”

果然，车行不到十分钟，他再次缓缓停下，指向远处的山坡：“看那边，有一群黄羊。”蒙古原羚被当地人习惯叫作黄羊。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努力望去。起初只见空茫山色，待眼睛适应了远山的轮廓与光影，才渐渐辨出那些移动的身影。一群黄羊正在山坡上安静觅食，它们矫健的身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这些年生态确实好了，”加木多一边用相机记录一边感慨：“现在进山能看到的动物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多了。”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只小藏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惬意地打了几个滚，毛茸茸的身影格外俏皮。察觉到我们看时，它一点也不惊慌，只是敏捷地翻起身，优雅地走向远处的山坡，还不时回头张望，眼神显出机灵与好奇，更投射出人与动物的信任与和谐。

“这小家伙聪明得很，也不怎么怕人。现在人们途中与野生动物偶遇时，都能做到不追逐、不投喂，大家都明白不打扰其实就是对动物最好的保护。”加木多说话间，眼中满露欣慰。

在高原行走，很多人说能和野生动物相遇那是非常幸运的事，而带着一次次邂逅的喜悦，中午时分我们抵达大山深处的祁连山国家公园伊克拉管护站。不巧的是，站里空无一人。“他们都去巡防了。”加木多解释：“这个季节天干物燥，火险隐患大，每天都必须到责任区巡护一遍。”

简单吃过自带的干粮，我们跟着加木多向伊克拉大峡谷进发，去寻找此行最重要的目标—马鹿。

车辆在蜿蜒的砂石路上颠簸前行，我们的心情随着海拔的升高而越发期待，不知峡谷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加木多指着窗外的河流介绍：“看这片蓝绿色的水域，是巴音河的上游，水质非常清透。有了水源，草木就茂密，动物自然也更多。”

话音未落，草丛中忽地窜出两只野兔，惊得几只石鸡扑棱飞起。这些小动物的动静吸引了天敌的格外关注，老鹰、隼等猛禽在高空盘旋，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地面，好像锁定了猎物静待捕食的良机，构成一幅完整而生动的高原生态图景。对于它们而言，物竞天择是自然的法则，完整的食物链正是保护成效的聚合。

途经一处牧民居住地时，加木多指着房屋外围高高的栅栏说：“这些是防熊网，高度一般在1.8到2.5米之间。”他介绍，如今当地林草部门为在此生活放牧的38户牧户安装了防熊网，既保护野生动物，也保障牧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为更高效地寻找马鹿踪迹，加木多启动了无人机。设备升起向峡谷深处飞去。他专注地盯着屏幕，试图在那些人迹难至的河湾处发现生灵活动的优雅身影。为了让拍摄视角更佳，他在不惊扰野生动物的前提下，娴熟地操控无人机。然而高原的天气瞬息万变，一阵毫无预兆的狂风猛然袭来，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剧烈摇晃。

“不好！”加木多惊呼一声，图传信号瞬间中断，屏幕变成一片漆黑——无人机坠入冰冷的河水。

我们急忙赶到最近的岸边，远远望见那架无人机可怜地半浮在河心，部分机身搁浅在浅滩的石头上。

加木多试图冒险捞回。他发现河岸边缘结着薄冰，便想借力从冰面上靠近。谁知冰面既薄且滑，他刚小心翼翼踏上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冰面应声破裂。整个人瞬间失衡，结结实实地摔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我们急忙上前，只见他从河水中挣扎着站起，手中还紧紧握着遥控器说：“没事，我还好。就是无人机可能要彻底休息一下了。”

经历无人机坠毁的小插曲后，我们放弃高科技手段，沿着河岸继续前行，依靠双眼仔细搜寻。远处传来几声呦呦鹿鸣，我们确信马鹿就在附近，却始终不见踪影。

终于，在转过一处河湾时，加木多轻轻抬手，示意我们停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清澈的河水中，二三十只马鹿正列队渡河。

静立河岸，屏息凝望。那一刻，心中满溢的欣喜与激动，竟让我们一时忘了举起相机，只是沉浸在这震撼心灵的美景之中，凝视着那些在自然间自在徜徉的生灵。

这群马鹿披着厚实的棕褐色皮毛，在高原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为抵御严冬而积攒的脂肪，让它们的体型显得圆润饱满，却丝毫不减行动的轻灵。

“这群马鹿，就是生态向好最生动的证明。”加木多低声说道，目光始终追随那群优雅的身影，“如今隔三差五进山，都能遇见它们。每次看到，都觉得这份工作特别有意义。”

加木多告诉我们行走在大山里的生态管护员不仅身体力行保护生态，也在持续加强生态保护宣传，引导公众主动守护野生动物、远离干扰；巡护时借助望远镜等设备，细致观察并记录它们的生存状态。

双管齐下，不仅使野生动物数量稳步回升，也让整个生态系统逐渐恢复生机。拍摄和记录后，我们悄悄离开了河谷。

回去的路上，我们再次遇见蹦跳的野兔，看见立在杆子上的各种猛禽，呦呦鹿鸣仿佛依旧在耳边徘徊。这一刻，我们忽然明白：眼前的和谐并非偶然——防熊网高高立起，让牧民与熊害和解；生态管护员日复一日的脚步，护航着山林草木的安全；游客自觉不投喂不追逐，牧民主动绕开补植区……这些看似微小的坚持，正织成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生态保护网。

这些生活在山林的高原精灵，用它们生存的一个个动人故事告诉我们：人处于生存链顶端，是守护万水千山、生灵万物的主体，只要人类给予足够的尊重与守护，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便是万物安心栖息的家园，每一个生命个体遵循守恒法则，人与自然也就实现了和谐共生。

太阳西斜，趁着天黑前回德令哈市。回望伊克拉大峡谷，夕阳为远处的雪山镀上温暖的光晕。暮色渐上，这片平均海拔4200米的草原，铺洒了一抹金光，“金色世界”德令哈的美誉，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观、最动人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