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自渡》
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在宗璞先生的散文集《一生自渡》中,我找到了答案:读书,是与一个饱经风霜的灵魂对话,是品味生命酿成的文字甘露。三十六篇文章,或回忆亲情,或感念故交,字里行间流淌着一代知识分子的澄澈与从容。
宗璞生于1928年,原名冯钟璞。她的父亲是著名的哲学家冯友兰,母亲任载坤毕业于当时的女子最高学府——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得益于书香与哲学的浸润,即便历经战乱、病痛与离别,她的文字中依然没有丝毫怨气。她谦逊地自称:“旧书虽念得不多,还知道些;西书了解不深,总也接触过。”事实上,宗璞195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学贯中西。轻描淡写的背后,是一种无须自证的大家风范。
这部散文集俨然一位世纪老人的深情回望。她回忆父亲伏案著书的身影和母亲操持家务的温暖;将“我们有兄弟姊妹”视为值得书写的宝贵财富,怀念手足情深的时光;她追忆与闻一多、汪曾祺、张岱年、朱光潜等大家的交往轶事,桩桩件件,信手拈来。从西南联大的烽火岁月到北大燕园的四季流转,她以亲历者的笔触,将国事、家事、天下事融入真实可感的日常,为历史留存了一份珍贵的底稿。
2000年前后,七十多岁的宗璞因视网膜脱落告别阅读,这对以书为命的她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她感到自己“孤零零地悬在空中”,与世界失去了联系。然而,很快,她这样安慰自己:“既然我在健康上是这样贫穷,就只能安心地过一种清贫的生活。”她开始把报刊上的大字标题、书籍封面上的名字,当作自己的“箪食瓢饮”。不能读,就去听,她重新找回音乐这个老朋友,在声音里构建新世界。她用口述的方式继续写作:“我无法读别人的书,更能写好自己的书。”何谓自渡?由此可见,自渡是一个人接纳苦厄、磨难与不顺,并与它们达成和解,甚至品味其中的滋味。
《一生自渡》的第六辑选录了初中语文课上学过的《紫藤萝瀑布》。年少时,我只把它当作一篇托物言志的抒情散文,如今才知道,1982年写这篇文章时,宗璞的小弟——才华横溢的航天专家冯钟越正身患绝症,生命垂危。在极度的悲痛中,宗璞凝视着那片辉煌的紫藤萝写道:“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她从苦难中抽离的能力一以贯之。与之呼应的是《丁香结》中的哲思,她由丁香花蕾的“结”联想到人生困境:“每个人一辈子都有许多不顺心的事,一件完了一件又来。所以丁香结年年都有。结,是解不完的;人生中的问题也是解不完的,不然,岂不是太平淡无味了么?”
读这本书,仿佛宗璞先生就坐在我的对面,将她的一生娓娓道来。生命中布满“丁香结”,我们无法将其尽数解开,却可以学习她“自渡”的姿态,坚信“人在生活的道路上落到了谷底,无可再落,就有了上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