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子

立冬

立冬种豌豆，一斗又一斗

母亲边坡上播种

丢几粒豌豆进土窝

一窝，又一窝

母亲在等三月豌豆藤下的阳雀菌

给孩子煮一碗菌疙瘩

她喜欢看孩子嘴馋的样儿

喜欢孩子吃菌疙瘩汤贪婪的神情

母亲偶尔也抬头看父亲犁田的地方

像在看豌豆晒满院坝

父亲在犁冬水田

立冬前犁金，立冬后犁银

父亲喜欢金子一样的谷穗

被犁出水面一匀一匀的泥埂

是父亲算计好的日子

一日顺着一日

小雪

小雪大雪，烧火不歇

堂屋里

母亲在添木炭

屋外，雪还没有来

父亲在堂屋编箢篼

编完箢篼编箩篼

他要用箢篼担堆肥去地里

用箩篼挑回一家人的生计

母亲烧的炭火在堂屋里通红

父亲的篾刀在通红里泛着铁青

刀刃划开竹子的声音

像这里的春天不小心打翻了东西

我冻红的手在院坝里玩童年

偶尔抬头看看天

看飞鸟翅膀驼不动的云

也听父亲从堂屋里偶尔念叨的农谚——

小雪若见晴天，大雪必压大年

父亲的念叨

像是在翻这一年的记账本

大雪

大雪不开糠壳花，来年麦穗瘪又寡

我的糠壳花

正在寒冷的山崖上倔强生长

我们盼它起蕾，盼它开花

盼它糠壳一样金黄细碎的花朵

开满山崖

盼山崖上一丛丛的金黄

把冬天灰暗的天空燃亮

把那朵乌云烧成喷香的饭锅巴

更盼年年的麦收

撑饱我们的肚皮

我问父母

既然盼它花开得好

为啥不像伺候庄稼一样伺候它

父母说

它的命就只是那个样

我的糠壳花

年年大雪来时都会开在山崖

有时开得好，有时开得差

大雪过后

大雪过后是冬至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

我想起种豌豆的母亲

想起一直被父亲耕犁的水田

有些事我想不起了

比如南坡那块土地的荒芜

躲着的野兔和飞鸟

还有

从老屋门前跑过去的水泥路怀揣心思

拐走了沉浸在农家里的旧事

以及，母亲父亲

在土地上鹤一样谦恭的身影

立冬前

我种在城市阳台上的几盆冬菜

生长旺盛

它们正试图

展现一场单薄的农事

阳台的冬菜

让我想起一些关于冬天的农谚

学着父亲的调子，母亲的语气

在心里默念

——立冬立冬，枯叶催北风

冬至起九，三九四九，怀中袖手

五九六九

带着娃儿河边看新柳

小区绿化带里的柳枝

挂满了城市的尘嚣

在寒风里摇晃着

像极了老家鱼塘边那棵

梳笼着冷沁沁月光的柳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