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观新闻)
【编者按】
“一人住院,全家受累”,家有病人都对如此境遇并不陌生,疲惫、焦虑、无奈、甚至绝望……患者与家属身心俱疲。随着老龄化、少子化社会到来,情况变得更为尴尬:一边是上班抽不开身的子女,一边是需要悉心照料的老人,许多人无奈感叹:现代社会子女陪护,“忠孝两难全”具象化了。
能否催生专业的陪护服务,为家属真正减负?就在今年4月,国家卫健委呼应群众需求,推出《医院免陪照护服务试点工作方案》。何为“免陪照护服务”?根据解释,这是由医疗机构的专业医疗护理员,为住院患者(特级、Ⅰ级护理患者)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生活照护服务,不依赖患者家属亲自陪护,也不需要家属自聘护工。
今年3月,上海首批试点三级医院开展免陪照护服务,此后有关部门出文要求今年5月底前,市区三级医疗机构全面开展。如今,免陪照护服务在上海已落地开展大半年,情况如何?来自市卫健委的初步统计显示,已有40万余人次从服务中获益。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近日走进病区蹲点采访,记录护患双方的真实感受和变化。
从忐忑到安心,家属直呼“这钱花得值!”
冬日暖阳,直射在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8号楼74病区(胸外科)内。
12月17日周四一大早,护理员於科妹已开始帮助患者刘阿姨做一天的“护理功课”:从早上的洗脸刷牙、术后伤口护理、拍痰、下地走路、到晚间清洗擦身,一日三餐……术后三天Ⅰ级护理中,於科妹成为刘阿姨最贴心的“陪护家人”。
陪同婆婆来就诊的小汪,直呼这样的免陪照护服务太贴心,“我其实没什么事做,主要发挥情绪陪伴的作用。”而入院之前,小汪还忧心忡忡,“家里派我来照顾婆婆,说实话之前心里有点没底。”小汪个子很小,婆婆身材高挑,她告诉记者,以前陪过家里人住院,但并不擅长,力气也不够大,每次都是到了病区“盲找”护工,服务优劣不一,全靠运气。
这次在中山医院的体验,完全不一样。12月15日,刘阿姨入住74病区,才刚安顿下来,责任护士告知小汪,院方自10月1日已设有免陪照护服务,150元/24小时,相关费用出院时可通过院方收费一并结算。按照刘阿姨的手术程度来看,术后三天为Ⅰ级护理。小汪决定试一试。
12月16日术后当日,干练的於科妹“上岗”,于是有了开头一幕。小汪盘算下来,这三天450块钱花得值!三天下来,家属确实轻松不少,护理员与护士无缝衔接的精心护理,帮助婆婆尽快术后康复,“真的非常感激,这样的免陪照护服务切实为我们减了负。”
上海交通大学附属仁济医院,与中山医院一样,是全市首批试点医疗机构。来自宁夏的聂先生陪父亲千里迢迢来沪,辗转多地检查后,外省市专家推荐来做达芬奇机器人根治术。12月4日入住仁济医院泌尿科病房、5日手术、8日出院,“虽然我们家属也在,但很多工作确实力不从心。”他提到,如术后根据医嘱,2小时内要不断唤醒患者不能睡着;输液、膀胱冲洗液、尿袋都得及时更换。
“我父亲出手术室都晚上10点了,阿姨就拿一个简单的行军床躺在旁边,感觉10多分钟就起来一趟,几乎整个通宵没怎么睡,很辛苦。150元/24小时的护理费,我感觉很值得!”
免陪照护凸显“更高阶”护理理念
免陪照护并非新生事物。早在2010年,原卫生部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制定《医院实施优质护理服务工作标准(试行)》,提出“不依赖患者家属或家属自聘护工照顾患者”。
2020年国家卫健委办公厅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医疗机构护理工作的通知》,提到“医疗机构可根据实际需要聘用能对患者提供生活照护服务的医疗护理员,同时要加强陪护探视管理,可根据患者实际情况限定陪护人员数量,限定探视时间与人数,提倡采用电话、视频等方式进行探视”。
就在今年上海决定:在三级医疗机构首批开展“免陪照护”试点工作。作为首批试点医疗机构之一,中山医院自今年上半年开始,在少部分病区试点免陪照护后,于今年10月全面推广,目前院内所有病区(除国际部、特需部)均为特级、Ⅰ级护理患者提供免陪照护服务,家属可自愿选择并不强求。
而今年护士节当天,仁济医院护理部启动大动作:在前期的试点后,监护室及三个病区小范围正式开展免陪照护服务,并采取“1+X”模式不断推进,至9月实现成人科室病区百分百全覆盖。
开展免陪照护工作,上海医院里并非毫无工作基础与准备。“免陪照护并不是无陪照护,我们不能一刀切,而是要给病家更多的选择。”中山医院护理部主任张玉侠告诉记者。这样的共识,在上海推广免陪照护时达成一致。“核心原则就是:家属认可才会提供服务,不会强求。”护理部副主任陈敏直言。
那么,护理员提供哪些免陪照护服务呢?专家解释:除了涵盖基础生活照料之外,也纳入了部分医疗辅助照护。例如,基础服务包括洗脸、洗脚、床位整理、关注补液情况、协助进餐(如把控患者的进餐速度、食物黏稠度,避免错食)等;同时要在护士指导下,开展翻身、拍背、协助下床活动等医疗辅助服务。
综观国际护理界,免陪照护有其现实样本。张玉侠说,“所谓三分治疗、七分护理”,护理本身是非常复杂、多元的行业,在成熟的发达国家医疗体系内,护理既有“staff-mix”(人员组合)也有“skill-mix”(技能组合)。例如在英国,staff-mix(人员组合)就由包括高级实践护士、注册护士、护理员等不同人员组合,分别担纲高级专业护理、日常护理、生活护理等工作,“事实上多年来中山医院也是这样做的,但因为没有明确规定,边界不够清晰,护理员的管理尚不纳入护理整体体系之中,导致缺乏统一管理,基本处于自由状态。”
一次护患“1+1大于2”的服务尝试
2024年年末,国家医保局出台护理类立项指南(试行)和优化调整护理价格政策通知,拟将“免陪照护服务”纳入医保支付范围。就在今年年中,上海医保局为免陪照护服务开出收费代码,尽管尚未纳入医保范畴,但为服务的进一步落地奠定了基础。
免陪照护的推广,为护理带来很大格局变化。以中山医院为样本,目前院内共有250余名护理员,平均年龄50.6岁,平均工龄4.8年,均持有上海市护理学会颁发的《医疗护理员合格证书》。过去医院护士与护理员虽然在同一场景工作,但基本没有太多交集。如今,护理员工作分配、定期培训乃至考核等,均由病区护士长来管理,护士长再报总护士长、护理部主任,简言之成为“中山护理大家庭”的一份子。
於科妹同时护理着74病区里4位患者,年近半百的她来自安徽,在医院担任护理员已有近10年光景,从今年10月病区开设免陪照护服务后,於科妹收入比以往上涨了,大大增加了工作积极性。“过去都是与患者家属现金交易,工作量时多时少。如今责任护士帮我指定了护理患者,工作量稳定下来了。通过正规收费后,我的工资都由护理人才公司支付,算下来比以前到手的收入还多了。”於科妹笑着说。
“一开始,许多家属担心,推广免陪照护后,护士会不会脱离照护责任了?护理员到底能不能行?”陈敏直言,近一年的试点及推广工作反馈:这是一次希望“1+1大于2”的尝试——让曾经的护工成长为专业护理人员,从而进一步提升服务质量与覆盖度,更好地配合医护工作。
曹东仙在仁济医院当护理员已是第三年,“我今年48岁了,在这里不算大的。”她笑起来有些憨厚,“今天我手上的患者还都没回来,去开刀了。开好回来就是Ⅰ级护理,要特别注意的。”就在今年,她还被评为仁济医院“优秀护理员”,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照片还放在门诊大厅里展示。
将护理员纳入“仁济人”体系后,越来越多像她这样的护理员有了干劲。据透露,在仁济医院,绩效激励也成为重要指挥棒:不少护理员薪资月均达到五位数,且经过多轮调研,确保了12小时工作制,保障休息权益。这位朴实的护理员说,“家属做的事,我们都做;家属不做的事,我们也在做,设身处地为患者着想吧!”
原标题:《解放调查|家人住院了,真能告别“陪护焦虑”吗》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顾泳 黄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