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荣

　　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利用信息网络实施的诽谤等犯罪成为诽谤罪等传统犯罪在网络时代的新型表现形式。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关于办理利用信息网络实施诽谤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下称《解释》）第2条列举了网络诽谤犯罪“情节严重”的具体情形，其中包括数量标准“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五百次以上”。新形势下，基于网络诽谤犯罪新情况、网络平台多样性等因素，如何更加准确理解适用网络诽谤犯罪“情节严重”的数量标准，是亟待探讨的问题。

　　以点击、浏览和转发次数作为“情节严重”标准之一具有合理性

　　是否应以点击、浏览和转发次数作为“情节严重”标准，有不同观点。支持者认为，通过具体数字界定“情节严重”，为司法实践提供了清晰的操作标准，避免了危害结果模糊性导致的同案不同判问题，有利于实现司法公正。反对观点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种：一是认为传播数量并不等同于“社会危害性”，只看数量容易忽略对网络诽谤法益侵害性的实质审查；二是认为点击、浏览或转发量等传播结果是由其他参与人控制的，行为人对此无法施加直接影响，该数量标准会导致诽谤行为是否构罪由他人行为来决定，违反了主客观相统一原则；三是认为点击、浏览量的认定缺乏客观标准，不同网络平台对浏览量的统计规则存在较大差异，并且可以通过刷新页面、反复浏览等方式人为控制数据增长，即使浏览量和点击量增加，信息实际影响范围可能并未扩大，且不同平台、不同受众群体的信息传播影响力差异较大，相同浏览量、转发量在不同场景下造成的危害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笔者认为，就网络诽谤犯罪而言，以确定的点击、浏览和转发数量作为“情节严重”判断标准具有合理性。第一，网络空间具备虚拟性、互动性、开放性等特征，诽谤言论在网络空间的传播速度与在现实社会的传播速度不可相提并论。一般情况下，虚假信息转发次数和浏览次数越多，表明受到的关注程度越高，危险性越大，而且，《解释》并未将数量作为唯一入罪标准，还列举了“造成被害人或者其近亲属精神失常、自残、自杀等严重后果”“二年内曾因诽谤受过行政处罚，又诽谤他人”和其他情形，不仅有数量方面的审查，也有关于法益侵害的实质审查。第二，行为人在编造、发布诽谤信息时已经具备主观恶意，并且应该预料到虚假信息的传播范围，他人的浏览、转发符合行为人的传播目的和期待，由此造成危害结果扩大化，行为人应当承担责任，且行为人的行为与扩大化的危害结果之间具有因果关系，并未背离主客观相统一原则。第三，《解释》将被点击、浏览次数确定为“五千次”，将被转发次数确定为“五百次”，是依据当时司法实证调研并进行技术论证后严格审慎确定的，将其作为“情节严重”的参考标准符合网络传播规律。且最高法在对《解释》的理解与适用中明确指出，上述数量标准是指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或者被转发次数，因此在计算具体数量时，应当扣除被害人自己点击、浏览或者转发的次数，网站管理人员为维护网站而点击等的次数，以及其他为故意虚增而点击等导致统计失真的次数。

　　结合网络技术发展水平准确理解适用网络诽谤犯罪“情节严重”数量标准

　　据2013年《解释》出台时统计，截至当年6月，我国网民数量为5.91亿，而根据最新发布的第5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5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1.23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9.7%。当前，社交网络已经成为公众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网络准入门槛和信息传播成本极大降低，为此，需要结合网络技术发展水平，进一步明确如何准确适用网络诽谤犯罪“情节严重”的数量标准。

　　首先，确定以“独立访客”为基础的诽谤信息实际传播数量统计规则。结合当前网络技术发展情况和主流网络平台特点，统计访问量常用标准主要有四种：一是“曝光量”，代表信息在页面出现即默认1次，该数据受平台推荐影响较大，相关信息可能并未被实际点击；二是“访问量（PV）”，代表页面被浏览或点击，用户刷新即被计算1次，反复浏览同一信息会导致PV上涨，这不能反映信息真实浏览量；三是“独立 IP（IP）”，代表一定时间内访问网站或平台的IP地址数量，一般情况下网络虚拟地址是唯一的，但其局限性在于无法区分多人共用同一IP地址的情形，如常见的局域网，在企业、学校、网吧等场域内所有成员可能通过同一IP地址访问互联网，此时IP计数显示为1；四是“独立访客（UV）”，代表访问网站或平台的客户端设备数量，一般同一设备一天内无论访问多少次，都被计算为1个UV，这种统计方式相对最接近传播学意义上的实际用户数量。可见“独立访客”更符合司法实践对“脱水数据”的需求，也更能反映诽谤信息真实传播范围。

　　其次，针对同一侵害对象实施的网络诽谤行为应累计计算。《解释》规定了一年内多次实施网络诽谤行为未经处理的，相关次数可以累计计算，同理，如果行为人在多个网络平台实施诽谤行为，也应综合各类网络平台的实际被点击、浏览、转发次数累计确定。对同一侵害对象实施的诽谤行为，无论行为人多次或在多个平台发布的诽谤信息内容是否一致，都会对该侵害对象造成负面、消极评价，累计数量达到入罪标准的，应当依法定罪处罚。根据公开数据和行业报告，抖音、快手、小红书、微博等平台用户群体在年龄、性别、地域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行为人多次或在多个平台发布诽谤信息，可以证明其主观上希望诽谤信息在不同群体、更大范围传播，受到更广泛的关注，主观恶性和社会危害性更强。如果强调必须诽谤信息内容一致才可以累计计算，可能遗漏加害行为，同时也会增加取证难度和司法成本。但是，应注意区分信息内容是捏造事实、散布谣言的诽谤信息还是肆意谩骂、恶意攻击、披露隐私的侮辱信息，在性质界定上区分此罪与彼罪。

　　再次，对在特定关系互联网群组实施诽谤行为的，可以参考引入多重数量标准。网络诽谤犯罪与传统诽谤犯罪的主要区别之一是网络的开放性导致的聚众效应。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用于群体在线交流信息的互联网群组等功能逐步更新，如微信群、QQ群、微博群、贴吧群等，由不特定关系人组成的群组具有公共空间属性，符合网络的开放性特点。但是，对于仅在由特定关系人组成的群组，如亲友群、同学群、工作群等范围内散布诽谤信息的，受群成员人数限制，行为人可能多次实施诽谤行为、将诽谤信息发布到多个群组仍未能达到现有“情节严重”的数量标准，但在特定群体、熟人社会之间散布诽谤信息，行为人的主观恶性更加明显，造成被害人人格权贬损的实质性损害程度更深，应当受到刑事处罚。为应对此种情形，可参考多重数量标准，如利用互联网传播淫秽电子信息相关司法解释中不仅规定了传播文件数量和实际被点击次数，还设定了“注册会员达二百人以上”“利用互联网建立主要用于传播淫秽电子信息的群组，成员达三十人以上”等标准。因此，可将行为人发布诽谤信息次数、群组数、群成员人数等数据进行合理设定，纳入“情节严重”的范畴，使入罪数量标准更适应司法实践需求。

　　（作者分别为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香坊区人民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综合业务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