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廊坊日报)
转自:廊坊日报
河北作家王东梅在公开的和私下的场合常常称自己是“农民女作家”。我以为这里面有三层意思,一是自谦,二是不在任何体制的自由写作者,三是执着于乡村题材的写作。自谦,体现的是一个人的品质;不在体制,说明一个写作者写得轻松;执着于乡村题材的写作,证明一个作家对生她养她哺育她的故园家乡的热爱与深情。确实,王东梅以她特有的女性天赋、长期的生活积累、丰厚的文学积淀,对她独有的“山坡上那块地”进行了数年细致耕耘,然后播种,然后“土肥水种密保管工”,然后有了沉甸甸的收获。
精雕细刻的童年叙事
王东梅的小小说大多以一个童年的视角切入过往生活,且大多是第一人称“俺”或“我”。这个“俺”和“我”都被作家设计成一个懵懵懂懂但又充满好奇的童年观察者、叙述者或者见证者、亲历者,引导我们回到久违的陈年旧事中,体会人生百态。《腊月里,办大事》《爬瓜》中的“俺”是叙述者,“俺”并没出现。《俺爷是个罗锅子》中的“俺”是个见证者和观察者;《青青麦秸香》中的“我”既是叙述者、见证者,还是亲历者。这个6岁的女孩不仅用眼睛见证了小姑和农村青年小满的爱情悲剧,还用纵向叙述亲历了自己的成长与爱情。
这些小小说,是深深地打着作家生活和情感的烙印的。作品直抵生活深处,王东梅敏感的触觉仿佛一个大抓,用强有力的臂膀从过往生活的深处抓起了大量真实的童年情节或细节,让读者能够近距离并且富有质感地了解已经尘封的生活。《青青麦秸香》里小满吹泡的细节饱满有趣,很好地展现了童年乡村生活的无忧无虑,自由美好。“小满拿一根长长的麦秆,蘸了肥皂水,在唇边轻轻地吹。‘吐’得一下,一个泡泡就软软地从麦秆里钻出来了。手轻轻一抖,嘟起嘴,呼一口气,泡泡就颤巍巍地飞上了天。阳光下,泡泡上满是七彩的光。泡泡飞呀飞呀,小嘴吹呀吹呀,突然,‘啪’地一下,泡泡碎了,星星的水沫散落在脸上”。
乡土生活的描摹与烛照
从王东梅色彩缤纷的作品中,不难看出,她是有着深深的乡村情结的。她对农村生活的熟悉,对农村生活的热爱,对农村生活的经验是一般人不能比拟的。她的小说中涉及农村经验的展示,无疑能唤起我们对那段生活的怀想、感念和唏嘘。可以说她是描摹乡村经验的高手。
让我们看看《俺爷是个罗锅子》中“俺爷”是如何“捡豆腐”的吧:
俺爷也确实是捡豆腐的样:右手四指并拢,用指根把豆腐翘起一个边,四根指头尖跟着插入,把豆腐轻轻托起来。往碗里放的时候,则先是把豆腐微微倾斜,指尖轻轻一颠,迅速抽手。整串动作下来,就像戏班子里的变戏法。
“捡豆腐”写得细致真切。虽是闲笔,但闲笔不闲,增加了小小说的多重含义。
再如《山坡上有块地》农村吃晚饭的描写:
菜饼子贴好了,疙瘩汤做得了,门外也响起了男人的吆喝。男人先是吆喝着牛进圈,再吆喝鸡上架,最后吆喝女人,饭熟了吗?
女人把饭菜摆上桌,男人一屁股坐下。托起蓝花碗,嘴把住碗边,手腕轻转,稀里呼噜一阵响,半碗疙瘩汤就下了肚。咬一口菜饼子,一边吧嗒嘴一边呼噜说:好!
在这里,声、形、貌、情,动感十足。看得出,王东梅是十分擅长这种精雕细刻的文字的。这种精雕细刻之中,不仅体现了她乡村生活的丰富经验,更展示了她描摹状写生活的高超技艺。
王东梅生在农村、长在农村,长期工作在农村基层,乡村生活的经验加上对文学的敏锐触角,让她能够跳出农村,站在一个清醒的写作者的高度来回望农村、装扮她笔下的农村。这样,她小说就有了一种独立的对乡村书写的标识性特质。《腊月里办大事》《水芹菜》等聚焦农村普通人的生活,关注了乡村生活百态;《草木灰》探讨了人性与命运;《爬瓜》展现了亲情与责任的冲突,以及人性在困境中的复杂性;《多多》反映了城市化进程对农村家庭结构和社会关系的影响,引发了对农村未来发展的关注。可以说,这些作品已经不单单是对农村经验的描摹状写,更是对乡土生活多元化发展的一种预判和烛照。
艺术力量的现代呈现
王东梅尽管在这样一个系列的小小说中,写的是童年乡村记忆,是怀旧的感情,但她艺术力量的呈现却是现代的。可以说,王东梅凭着记忆的力量,艺术的力量叩问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发扬、家风的教育、道德的涵养、价值观的培养等深层次的命题,从而达到了思想的力量。
首先,王东梅的小小说写作,呈现了自己的艺术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山坡上有块地》用白描手法,不仅写了庄稼饭,还写了贫困生活的家长里短。《青青麦秸香》反复手法的运用:“不知道。这俩人真怪!是呢,真怪!”这样的文字在文章中出现了四次,一次又一次的运用,递进地写出了主人公各个阶段不同的生活际遇,更好地深化了主题。再有《腊月里,办大事》的对比、反衬手法的运用,《野高粱》的象征意义等等。多种艺术手段的综合运用,体现了一个作家的成熟。
其次,王东梅小小说语言是提炼了的冀中地区的独有语言。鲜活,湿润,有着毛茸茸的质感和颤巍巍的动感。
最能体现这种语言特色的是《草木灰》中八奶奶的一段叙述:“打掉的不光是牙,还有肚子里七个月的娃。扔进尿桶里,那娃都成形了。心痛,身子也痛。下身的血,像跑了水的小垄沟,咋也不停。我就坐在块炕坯上。就又眼见着天就黑了。我心里还说,咋刚吃完午饭天就黑了呢?天黑了,该扯柴火做饭了。可是这眼皮呀,就像栓了炕坯,咋也张不开呀。我就急,怕老八回来闹,心里一急,就睡着了。等醒了,天也亮了,再看,身下的炕坯都让血洇透了。哪里是天黑呀,分明是晕过去了,我就想啊,莫不是这一腔子血都流出来了?”冀中地区语言的提炼运用,简直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