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晚，数百名日本民众在位于东京的首相官邸前再度举行集会，抗议日本首相高市早苗近期在国会发表的涉台错误言论，要求其撤回相关表态。视觉中国供图

编者按

在右翼言论日益喧嚣、历史修正主义暗流涌动的日本社会，仍有一群年轻人选择走上街头，以沉默的队列和坚定的标语，发出“不要战争”的声音。近日，中国青年媒体人李翔在东京街头偶遇一场由日本多所高校学生自发组织的反战抗议活动，抗议对象直指高市早苗。他跟随游行队伍走完全程，与参与者对话，倾听他们在日本“和平宪法”精神日渐式微的今天，坚持和平理念的勇气与困惑。我们刊发此文，旨在提供一个切片，帮助读者了解日本年轻一代如何理解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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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的东京寒意凛冽。从六本木公园出发，途经俄罗斯驻日大使馆、日本国会大厦、首相官邸，最终抵达日比谷公园，一条全长约3公里、历时两小时的游行路线，130多位来自日本各地高校的青年学生高举标语，齐声呼吁日本回归“和平”道路，抗议高市早苗近期的危险战争言论。

这是一场在右翼政治氛围日益浓重、历史修正主义与军国主义论调不断抬头的背景下，由民间自发组织的反战示威。在我眼中，这群“不合群”的日本大学生，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中一次次擦亮火柴的孩子，他们的“和平”口号微弱却执着，试图对抗笼罩在日本上空的“军国主义幽灵”，也映照出这个国家在和平理想与现实政治之间那道日益扩大的裂痕。

这场行动的组织者之一，是有着77年历史的“全学联”（全日本学生自治会总联合）。该组织成立于1948年，首任主席为东京大学学生、日本共产党成员武井昭夫，是战后日本学生运动的核心力量。20世纪60年代，他们领导了风起云涌的安保斗争，可以说，全学联的历史，就是一部与日本右翼势力持续抗争的编年史。

然而，由于战后美国对日本右翼势力的默许乃至扶持，右翼思潮始终在日本社会拥有深厚土壤，甚至长期占据主流话语地位。在此环境下，左翼力量不仅难以壮大，还因内部派系分裂、组织松散而日渐边缘化。如今，全学联及其所代表的进步思潮，在日本政治光谱中已是“少数中的少数”。

我问几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参与者：“既然如此艰难，为何还要坚持？”

他们给出的答案惊人一致：“日本已经走在危险的道路上。我们必须站出来！”

校园里的进步声音，日本社会中的少数

游行开始前，早稻田大学学生、本次行动组织者藤井雄大向我解释：“在当前日本的政治版图中，左翼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少数派。但在大学校园里，我们属于进步阵营，我们反对一切战争，无论发生在世界何处；在日本国内，我们坚决反对修改《和平宪法》第九条，反对再军事化，抵制日美安保体制的扩张，并主张正视日本的侵略历史。”

我随即提出质疑：“但民调显示，高市早苗的支持率超过七成，右翼思潮显然是日本社会主流。你们的声音是否只是极少数人的呐喊？你们站出来游行，不担心自身安全和未来前途吗？”

藤井雄大没有回避，而是坚定回应：“比赛只有一个第一名，而我们也许就是那个第一名。”稍作停顿后，他补充道：“反战，一定应该是日本社会的主流。每当右翼试图突破和平底线时，正是这些‘少数派’的发声，让和平的火种得以延续。”

当游行队伍行进至日本首相官邸前，口号骤然变得更具针对性：“反对高市早苗的战争言论！日本绝不能卷入与中国的战争！”围观人群渐渐聚拢，不少人举起手机拍摄。就在这时，一位个头不高、手持“鹿儿岛大学共通教育学生自治会”旗帜的学生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喊口号时几乎要跳起来，神情激昂。通过翻译，我听清他反复高呼的是：“高市早苗必须下台！”

我上前提出采访请求，他却忽然腼腆一笑，轻轻指了指自己脸上严实的口罩，随即摆了摆手，婉拒了。我心领神会，默默点头致意。在当下日本的政治氛围中，公开露面发声，确实需要勇气。

“赤裸裸的挑衅！非常过分！”

队伍继续前行，抵达外务省周边。此处行人已不如首相官邸前密集，但游行队伍的声浪反而愈发高涨，仿佛他们要用呐喊穿透那栋灰色建筑的玻璃幕墙，让每一名外务省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也难怪：过去一个月，高市早苗抛出的危险言论，令外务省疲于奔命。一方面，他们“嘴硬”地不肯撤回这些挑衅言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戴上“和平国家”的伪善面具，试图安抚国际舆论。一墙之隔，一边是理应坚守的和平原则，一边却是步步逼近战争边缘的危险政策，反差之强烈，令人扼腕。

游行终点设在日比谷公园。令我意外的是，队伍在此齐声高唱日文版《国际歌》。

借着这庄严而激越的背景音，我随机采访了几位驻足观看的路人。他们的担忧出奇一致。

大学生铃木圣子直言：“我很害怕高市早苗的言论会让冲绳再次成为战场。”中年女性下谷由美则更为尖锐：“现在的日本，在媒体和政府的宣传下，很多人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相。但高市早苗不仅鼓吹‘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还暗示要放弃‘涉核三不原则’，这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是赤裸裸的挑衅，非常过分！”

当我问及：“是否认为军国主义正在某种形式上复辟？”他们几乎异口同声：“是否会重蹈历史覆辙，现在还不好说，但我们目前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