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盅
说起“小上海”,全国各地有很多,但就上海支内人员规模与占比而言,淮北的“上海浓度”也许是最高的。我家就是上海支内大军中的一分子,我儿时随父母从上海来到淮北,一住就是好多年,后来全家回沪,就很少再踏上这块土地。所以如今说“去淮北”,和三十多年前说“回淮北”的是同一个人。无论是“去”还是“回”,淮北始终都是我内心无可取代的第二故乡,尤其当回忆的指针指向我梦想起飞之地淮北一中时,我仍会心悸。
当年唐山大地震引发的动荡,使我的记忆混乱,“修棕绷藤绷”“抢菜刀磨剪子”轮番唱响,在我梦醒的枕边此起彼伏,提示我身处何地,直到我落脚淮北的第二年才对这座小城有了初始印象。它三面环山,精致,玲珑,惹人怜爱,若将最长的马路当作飞机跑道,机头来不及拉起便要撞山。人们从五湖四海来这座移民新城扎根,靠地下的“黑金”滋养着,那时人们不会预见黑金也有枯竭甚至不受人待见的一天。人总要相信世间有着取之不竭、永恒不变的东西才能生而无惧,心安理得。脚下的大地以及地下的煤炭,曾是淮北人对永恒的想象……儿时的我站在相山之巅,看见装满煤炭的车皮一节连着一节,车头冒着希望之烟,一路南行,去上海,去华东各省市。汽笛声响彻煤城,每个角落都能听见。
可当我再次回到这座城市,找不到哪怕一条熟悉街道,离了导航就迷路时,才意识到过去的我从未走出过相山区。今天我终于跨越三区一县,走访“七十二酒坊”考古遗址,游览明清石板街,穿越捻军起义、太平军捻军联合抗清以及淮海战役的主战场……可本质上仍在回望它的昨天。当我逛到充满“前工业主义”风格的夔牛天街,似有新时代新气象扑面而来,须臾恍悟,无外乎在历史遗痕上镀了一层钛合金,究其底子,归于山水,它仍与夔牛一样古老……
夔牛是《山海经·大荒东经》中的神兽,没想到幸存下来的第三只夔牛生在淮北,等比例还原出来,身躯竟如此庞大,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洪荒混沌之神秘感摄人心魄,孩子们尖叫着,都爱疯了。满目皆是蒸汽朋克、铁锈朋克、重金属摇滚,我也爱呀。可即便如夔牛一般的神兽也终将死去,如今的淮北人早已不再相信永恒,甚至无人再提煤炭。在淮北一中的新校园里,在久别重逢的校友中间,我隐约听见有人在谈论淮北的未来,从文旅到量子计算,从应用于C919制造的陶铝新材到核聚变……
历史的车轮周而复始地碾过这块土地,留下迥然的车辙。今天的淮北人仍固守着三个执念:对繁荣历史的追忆,对支内上海人的感谢,以及对闾阎扑地、车水马龙的向往。过去他们靠漕运、酿酒、采煤、发电,却从不靠运气。
至于将来靠什么,也许要等我下一次回来才能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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