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5年11月28日，第九届“一带一路”与全球治理国际学术论坛在复旦大学举行。本届论坛以“开拓‘一带一路’的广度和深度”为主题，共同探讨“一带一路”在新时代背景下的新发展、新机遇和新挑战。

在圆桌对话环节，人民大学区域国别研究院院长、教育部欧洲联合研究院执行院长、新兴经济体研究会副会长翟东升，围绕中国工业崛起所引发的价格革命及其世界性意义作了系统性阐述。经授权，观察者网对翟东升老师的发言进行全文整理。

【整理/观察者网 唐晓甫】

翟东升：

今天的主题是“开拓‘一带一路’的广度和深度”，我在来的路上针对这个主题写了好几个点，但因为时间有限，我只讲最后一点：从“价格革命”的角度，来看“一带一路”给中国和全球南方所带来的关系变化。

学过世界史的人都知道，所谓“价格革命”指的是16世纪，由于航路开拓和拉美开发，导致全球大宗商品以及包括黄金、白银在内的全球贵金属货币出现增量，进而导致全球农产品价格体系出现巨大变化，可贸易品和非贸易品的价格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我今天说的“价格革命”，是指整个世界、全球北方和南方之间的价格变化。我们都知道，此前全球南北方有个“大分流”，现在我们正在看到一个新的“合流”趋势。这一合流趋势的背后，是中国工业革命的推动：当14亿人加入原先由10亿人组成的工业革命阵营里面的时候，整个世界出现了一些新变化。

这场“价格革命”包括五个方面：

首先我们最常想到的，就是工业制成品相对于全球南方所生产的大宗商品、原材料之间的价格革命，也就是说工业导致的生产力价格革命。比如，现在是2025年年底，21世纪已经过去了1/4。在这1/4个世纪的时间里边，价格革命有多大呢？这里我用一个工业时代最典型的、最具代表的制成品——手机作为例子。

普通手机相对于原油的价格，我记得我是1998年买的第一部手机，那时候一部普通的、大路货摩托罗拉手机，相对于原油价格是多少？今天，一部普通的、“全球南方”老百姓经常买的手机，相对于此时此刻的原油价格，是几桶油换一部手机？

现在只需要一到两桶原油就可以买一部普通手机，而当年是40桶原油。所以在这短短25年里，这个价格比例变化了20-30倍。这样一个价格革命，是我们生活中可以直接体验到的。

由于全球南方，比如能源产油国，它们手中的现金和其他收入大幅增长。相较于南方国家出售的原油和原材料而言，北方国家所生产的复杂工业制成品的可获得性、可支付性大幅提升，所以南方国家的人民生活水平就上升了。在此过程中，原先中国对西方市场的依赖度其实下降了，这背后实质上是相对价格的变化。这是价格革命的第一个维度。

除了工业生产能力带来的价格革命之外，还有其他四个方向，包括正在展开的运力革命、电力革命、算力革命以及火力革命。

简单解释一下什么叫运力革命。现在我们一说起“一带一路”，脑子里想到的都是铁路，但从我十几年前作为发改委国际司的一个外部顾问参与到国开行、发改委规划对外援助时开始，我们就审议过很多方案，到目前为止，中国铁路走出去，似乎并不像一开始想得那么顺利。

真正发生的运力革命，或者说未来很有可能取得突破的，一是电动汽车产业走出去带来的革命，这涉及廉价的清洁能源、电力能源的输出相匹配；但我认为在未来十年里面可能能够产生系统性影响的，就是无人机带来的低空运输革命。

我们知道在全球外围地区，你要去进行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往往都需要支付巨大的代价。原因在于全球外围地区国家的政府能力、国家能力相对不足，对社会进行整合的能力不够。所以中国人在国内很容易搞非常多大基建，但跑到国外就会遇到“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情况。你想帮他们，你也不一定帮得成，原因就在于投资对象国没有完成社会革命。

但现在无人机起来之后，尤其是大型的农用、公用、普通、载人、运货的无人机起来后，意味着推动社会发展不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社会整合，不需要进行大规模的道路、桥梁基建，你只需要给它提供一些电力，建设一些小型的运输站，“全球南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许多山沟沟里的商品、人员都可以很轻松地融入全球市场体系中来。

我想，在未来十到二十年里边，这对原有社会变革的影响会非常大。跟刚才讲的手机普及是一样的道理，手机普及让原本无法接触世界市场体系的人，都可以很轻松地获得前沿资讯。当然这也有可能把他们装进新的认知屏障里。

我个人认为无人机、低空经济的普及，在中国的潜力是有限的；而真正巨大的市场想象力空间，是在基建难以大幅开发的“全球南方”国家，那里的潜力非常大。

当然，还有一个是电力革命。对比中国电力的发展曲线跟美国、欧洲电力发展的曲线，的确会让美西方感到恐惧。我们的电力发展，早期靠煤炭，现在主要是靠新能源，而且我们的新能源价格还在下降中，包括储能。

昨天晚上我参加阿联酋的国庆招待会，跟我站在一起的是中国最大的储能企业，他们正跑向全球。他们说，其实最近两年国内市场不怎么样，真正厉害的是全球外围地区、全球“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储能产业正在快速发展。电力，也就是太阳能加储能的供给方案，给“全球南方”国家、“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提供了廉价便捷的能源。

在此基础之上就有所谓的“算力革命”。刚才两位老师，还有此前的主旨演讲嘉宾，多多少少都提到了算力革命。现在主要是中国跟美国在竞争，欧洲出局以后，他们现在只能搞over regulation（过度监管），结果是越规范越落后。

现在这块领域主要就是中国跟美国在竞争，具体问题因时间关系我就不过多展开。近期有不少演讲是在讨论这个问题的，包括到底有没有AI泡沫？中美两个AI发展路径、两个策略，到底谁更有潜力，等等。

但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我们正在把开源的、廉价的算力带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我认为这也是未来十年值得关注的重点。这种变化也是在大幅降低全球南北方之间的“治理差距”。

这个“治理”，我指的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治理，而是指原先北方国家在“大分流”之后，某种程度上掌握了知识、信息、算力的优势。当我们把人工智能普及到全球南方的时候，原本没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人，也可以接触全球顶级教授的智慧。

11月26日，空间推理基准测试SpatialBench更新了最新一期榜单，中国的视觉理解模型Qwen3-VL、Qwen2.5-VL位列头两名，超越Gemini 3、GPT-5.1、Claude Sonnet4.5等国际顶尖模型。

最后一个可能也是最有争议的，我想抛出来供大家辩论和思考的，就是火力革命。这个火力是什么？就是暴力。

全球南方和北方的“大分流”靠什么实现的？真的是靠人种优势吗？靠制度优势吗？恐怕不是，它还是依靠暴力。大航海、工业革命之后，尤其工业革命之后，形成了北方的暴力优势，成为北方在全球殖民、进行大规模屠杀和剥削的主要依仗。这一点以前我们都讨论过了。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北方用工业强国、工业资本优势累积起来的这种暴力优势，正在被中国工业革命所带来的一个副产品所改变。这其实是无心之举，我们不是有意的，比如说无人机。俄乌冲突，包括中东几场大大小小的战争，大家都看到了无人机的革命性和重要性，而且这种革命性潜力还在发育过程中。这是一个方面。

无人机这块，目前基本上就是中美两家站在第一阵营。我去找专业人士了解了一下：技术上中美两家齐头并进，最近中国略微反超美国，但重要的是价格差异。同样功能的美国无人机和中国无人机，价格差一个数量级，个别品种甚至达到两个数量级；两个数量级是什么概念呢？就是1%到2%的价格。

当然，这两天还有一个被炒得比较热的话题：中国民营企业开始加入高超音速导弹领域。美国现役对地打击导弹最多能做到3倍音速，刚刚放弃了又一个高超音速导弹项目，而中国的一家民营企业据说做出了5到7倍的高超音速导弹，而且它所用的材料还进行了创新，用了特种水泥材料，所以据说成本压得很低，市场传言是70万元人民币一枚射程1300公里的高超音速导弹。

这个事情恐怖在哪里？这意味着，假如胡塞武装这样的非国家行为体，能够通过某种手段买到这种导弹，那么整个“一带一路”沿线的地缘政治格局将出现巨大变化。当然，这种变化未必是有利于中国的，我们要强调一下，我们只是在讨论它的潜力。

到目前为止，中国并不对外大规模出售这类武器。我们对这种两用技术的输出、关键零部件的输出，尤其是武器的输出，有非常严格的管控。

昨天我听到一个说法，抛出来供大家辩论。我的一个学生说，因为我们在不断迭代、不断进行产业内卷，如果我们把这种廉价但又质量非常先进的武器进行全球倾销，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东方还是西方，就没有其他国家能够生产跟我们比肩的装备。到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塑造可持续的全球和平秩序？因为哪两家打起来，我就对他们进行禁运，让两家都打不成。

当然，这个思想非常激进，跟我们目前的国家战略不匹配。但我觉得，价格革命在“生产力、运力、电力、算力和火力”这“五力”方面所带来的一种革命性变化正在展开。所以，我认为可以从这个视角去思考“一带一路”的广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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