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铃

11月23日，歌手张靓颖在社交平台透露自己上月确诊带状疱疹，虽及时治疗仍留下疤痕。

带状疱疹有“最疼皮肤病”之称，民间俗称“蛇缠腰”“缠腰龙”。这种病由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引起，多发于50岁以上人群，约三分之一的人一生中至少会得一次。

张靓颖才41岁，从年龄上看不属于带状疱疹高危人群，但她的职业却是带状疱疹的易发人群。近两年，那英、蔡国庆、蔡依林、欧阳震华等明星都曾公开自己得带状疱疹的经历。

多数带状疱疹患者可通过抗病毒等方法治愈，但有9%-34%的患者会出现后遗神经痛，因此预防比治疗要更加重要。但是，中国带状疱疹疫苗接种率却很低，每100位适龄者中仅有不到1人接种过。

中国有两款带状疱疹疫苗上市，一款是重组疫苗，由葛兰素史克（下称“GSK”）研发、智飞生物（300122.SZ）代理，需接种2针，50岁以上人群可接种；另一款是减毒活疫苗，由百克生物（688276.SH）研发，只需接种1针，40岁以上就可接种。

近年来，持续下降的新生儿数量给整个疫苗行业蒙上阴影，在老龄化程度加剧的情况下，疫苗企业原本对带状疱疹疫苗寄以重望，将其视为“中老年人的HPV疫苗”。不仅智飞生物试图用带状疱疹疫苗撑起第二增长曲线，国内还有超30家企业布局了相关管线。

现实给了大家沉重一击。因销售量不及预期，2025年以来，进口和国产疫苗打起价格战，前者在多省市“打一免一”，价格从两剂3260元降至1652元，后者在多地折半价，折后只需700元左右。

多位受访者告诉经济观察报，对疾病认知不足、高昂的疫苗价格让带状疱疹疫苗的销售陷入困境。

被忽视的疼痛

北京佑安医院呼吸与感染性疾病科主任医师李侗曾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医务人员、程序员、艺人等因工作需要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的人群，都容易在年轻时就得带状疱疹。他本人就是40岁时得的带状疱疹，他身边也有不少医生朋友在40岁左右得带状疱疹。“我真的不能再按照以前的节奏工作了。”张靓颖在发文中写道。

李侗曾说，年轻的明星患者给了年轻人一个提示：长期处于劳累状态会导致免疫力下降，增加得带状疱疹的风险。

发文当天，#张靓颖自曝患带状疱疹留疤#冲上热搜，在该话题下的帖子中，有大量网友对得带状疱疹感受的分享，最多的关键词是“痛”。

在张靓颖发文前两天，知名演员欧阳震华也在受访时谈起自己患带状疱疹的经历，他重点描述了疼痛：痛得无法忍受，好像有一千支针同时扎进脸里，两天只勉强喝了一碗粥，每咀嚼一下都疼到崩溃。

　　《带状疱疹后神经痛诊疗中国专家共识》显示，9%—34%的带状疱疹患者会发生带状疱疹后神经痛，属于重度疼痛，且发病概率随年龄增加逐渐升高。长期以来，尽管疾控部门、医务人员、疫苗企业都在不遗余力地科普带状疱疹，但公众对这种病的疼痛程度缺乏认知，许多人难有预防意识。

2025年4月，由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发表的一项研究显示，截至2024年9月，中国25个省份40岁及以上成年人带状疱疹疫苗接种率仅为0.79%，作为对比，美国50岁及以上人口的带状疱疹疫苗接种率为26.8%。

2024年底，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讲师苏春艳在开展一项与带状疱疹疼痛经历相关的调研后了解到，正常的疼痛感有十级，分娩疼痛是7级，带状疱疹疼痛可以达到7—10级。

在调研报告中，苏春艳记录了很多访谈者对疼痛的描述：像触电一样、像被电棍打了一下、像刀割一样、皮肤和骨头都疼、像要被勒死一样、感觉自己废掉了、疼得哭、没法活了……一位生育过的女性访谈者说，以前觉得生孩子就是最痛的了，没想到带状疱疹会让她痛得想在地上打滚。

因为寒冷刺激可能使带状疱疹患者神经敏感度增加，导致疼痛加剧，苏春艳的一些访谈对象不得不换地方过冬，有人甚至需要长期住院。不少人是在得了带状疱疹、亲身体验疾病引发的剧烈疼痛后，才去接种疫苗。

疫苗费比退休工资高

在调研中，苏春艳发现多数访谈者并不知道带状疱疹疫苗。在知道疫苗的人里，也有不少人接种意愿不高，主要是因为疫苗太贵。

人社部数据显示，全国企业退休人员月均养老金约3200元。农村养老金标准地区差异较大，全国最低基础养老金为每月143元。而进口疫苗和国产疫苗的原价分别是3260元、1400元左右。

苏春艳访谈了一位得过带状疱疹的退休社会学家，他告诉苏春艳，在他居住的老式小区里，大多数人没接种带状疱疹疫苗，因为他们多是普通退休工人，退休金只有3000元左右。

从今年5月起，南方某市一位疾控人士就开始参与推动当地的带状疱疹“打一赠一”活动。他透露，活动让接种量有了显著提高，尤其是在秋季外出避暑的中老年人返城后。近一个月，他所在区县的带状疱疹疫苗接种量达到全年最高峰，突破1000支，是去年同期的8倍。“不过，活动对接种的促进只是短期的，从长期来看，它反而会降低整体的疫苗接种积极性。”该疾控人士说，许多人会因为价格战而想着等降价、等更低的价，这种疫苗犹豫会造成接种的延迟。对企业来说，价格战也只能暂时提高销量，从长期看，惠民活动很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成为变相降价，最终让整个行业受伤。

一位在有带状疱疹疫苗管线企业工作的人士告诉经济观察报，他所在团队做过一个覆盖全国12个地市的带状疱疹疫苗接种率调查，发现价格战会暂时提高接种量，但一般会在三四个月后恢复至基线水平。

一位有带状疱疹疫苗推广经历的企业人士认为，两款带状疱疹疫苗的定价都是相当高的，超出了很多老百姓的消费能力，打价格战难以避免。他了解到，智飞生物因前期的采购计划叠加滞销而堆积了大量疫苗，在促销之外，“打一送一”的重要目的是去库存。

从批签发数据来看，国产带状疱疹疫苗压货问题更加严重。2025年上半年，带状疱疹疫苗合计批签发仅为6批次，同比降77%，均为进口疫苗，国产疫苗没有批签发记录。一位接近百克生物市场部的人士透露，百克生物带状疱疹疫苗上市后第一个完整销售年（2024年）的批签发情况不错，这导致2025年各地疾控、门诊有大量库存。

在社交平台打商战

相较于儿童疫苗接种的高覆盖率与公众认知度，中国成人疫苗接种工作相对滞后，流感、肺炎、带状疱疹等成人疫苗接种率普遍偏低。带状疱疹疫苗推广尤其困难，因为疾病的大众认知度不如流感、宫颈癌、狂犬病等，且适龄人群主要是中老年人，他们的消费意愿更低，信息获取渠道更少。

虽然疫苗和处方药一样不被允许做广告，但疫苗企业会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完成触达。前述有带状疱疹疫苗推广经历的企业人士向经济观察报介绍了疫苗企业在不同社交平台的常见推广方式：

在百度，企业主要通过买关键词实现推广，用户在搜索带状疱疹相关的关键词时，对应厂商的疫苗可以在靠前位置展示；

在抖音，平台会向有特定搜索习惯的人精准推送，企业会找到相关领域的意见领袖、具备医学资质的人去给出医学建议，这些建议会被较精准地推送至目标人群；

在微博，企业可以借助与带状疱疹相关的热搜进行疫苗营销，比如2024年6月张桂梅、那英、蔡国庆等知名人物患带状疱疹时都上了热搜，百克生物官方微博连续发了4条博文，建议大家接种疫苗。

多位受访者透露，疫苗在社交平台的推广会受到种种限制，因此，企业只会要求达人科普疾病本身，告诉大家这种病是可以预防的，企业痕迹则隐匿在“进口/国产”“重组/减毒活疫苗”“两针/一针”“50岁/40岁”等关键词背后。

相比百度、抖音和微博，作为经验分享平台的小红书是疫苗企业尤其重视的平台，企业会找打过疫苗的人发帖分享经历，鼓励更多人打疫苗。

前述接近百克生物市场部的人士透露，疫苗企业会通过第三方机构联系科普达人去发布科普内容，由企业提供与疾病和疫苗相关的基础信息，再由达人去做转化，不同粉丝量和等级的达人费用差别较大。最终，这些推广信息会变成小红书上一条条测评类笔记和科普文章，有的来自普通人，有的来自皮肤、疼痛领域的医生。

该人士认为，在带状疱疹的大众教育方面，GSK做得比百克生物更好，因为其疫苗已上市多年，许多人对带状疱疹的概念就是由它塑造的。他举了个例子：在小红书、AI软件和部分搜索引擎中，有大量将带状疱疹与“50岁以上建议接种疫苗”相关联的信息。“这种主流印象对百克生物不利，作为应对，百克生物会在小红书对带状疱疹的年轻化趋势做科普，告诉大家40岁就能打国产疫苗了。”该人士说。

前述在有带状疱疹疫苗管线企业工作的人士也了解到，GSK在带状疱疹科普方面下了很大力气。除了社交平台，GSK还会在社区公示栏、快递柜、村卫生室等地方张贴科普海报。另外，GSK将业务团队布局到了非公卫体系，即在预防保健科之外，还派业务人员去跑皮肤科、疼痛科等临床科室，鼓励带状疱疹患者接种疫苗。